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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那你更應該知道,殺死一名警政副司長的後果。楊群一字一句地說,你會被滅口的。

  這個,薑泳男也知道。在他一路追蹤來到這裡的途中,始終有輛黑色的轎車尾隨著他的吉普。那個人,也許此刻就等在門外的院子裡。

  楊群一直要到薑泳男垂下手中的槍,才掏出鑰匙打開他的手銬。兩個人忽然就像親密無間的戰友那樣,並肩在板凳上坐下。楊群點了支煙,默默地抽到一半時,他冷不丁地說,很多時候,她躺在我身邊,我都能感覺到你就睡在她的另一邊。

  薑泳男一愣,扭頭看著他。

  楊群竟然笑了,起身,一拍他的肩膀,說,走吧。

  薑泳男搖了搖頭,說,只怕,我們誰都出不去了。

  楊群想了想後,毫不猶豫地拉開門,走出密室。走到堂屋的門口時,他等了等薑泳男,說,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這一步,我們都得跨過去。

  說完,他拉開門,剛跨出門檻,就被一顆迎面飛來的子彈擊穿了頭顱。

  嚴副官在遠處教堂的鐘樓上一拉槍栓,退出彈殼。等他再次瞄準時,步槍的瞄準鏡裡已不見了薑泳男的身影。

  (9)

  唐雅在中央醫院的殮房裡見到楊群的屍體時,還沒來得及換掉身上的警服。站在發電機的嗡嗡聲裡,她面如白紙,恍惚如同剛從夢中醒來。

  現任的保安處長是楊群一手提拔的。他臉色沉痛地接過隨從遞上的一份通緝令,交到唐雅手裡,說,唐小姐請放心,部長已經敦促軍方封鎖全城了,兇手絕對跑不掉。

  通緝令上赫然印著薑泳男的軍容照。

  夜深後,保安處長親自駕車送唐雅回去的路上,到處是設崗盤查的軍警。車到公寓大門口,他猶豫了一下,說,剛才接到電報,楊太太已到福州……明天一早,她會搭乘郵政專機來重慶。

  唐雅沒有出聲,木然地推門下車。可是,當她進到家裡,打開電燈,見到的卻是滿屋狼藉,就連許多樓板都已經被撬開,露出積滿灰塵的夾層。唐雅只環視了一眼,就轉身進入洗漱間,在水池裡放滿涼水後,一頭埋了進去,就像在自溺那樣,直到一個身影出現在上方的鏡子裡。唐雅一下直起身,嘩地帶起一片水花。

  薑泳男穿著一身髒兮兮的粗布工裝。他摘下帽子,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來。

  唐雅看了他一眼後,從架子上抽了條毛巾捂在臉上,出了洗漱間,站到已無處下腳的客廳。薑泳男在她身後,說,他們應該是在找一份名單的原件。

  你也是為這個來的。唐雅擦乾之後的臉顯得異常冷峻,而更凜冽的是她轉身注視著薑泳男的那道目光。

  薑泳男搖了搖頭,說,他要我帶你走,帶你離開這潭渾水……這是他的遺言。

  唐雅愣了好久後,發出一聲冷笑。她甩手把毛巾扔在地上,轉身去了臥房。

  薑泳男在昏黃的燈光下孤零零地站了會兒,從口袋裡掏出那支勃朗寧手槍,放在桌上,就在他轉身走向門口時,唐雅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你別走,我要知道真相。

  天快亮時,一輛警車拉著警笛從外面的馬路上駛過。薑泳男坐在地板上,頭枕著床沿,說,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他至死都要把你從這條路上拉回來。

  我的路,我自己會把它走到頭的。唐雅和衣躺在床上,就像在歎息一樣,說完後,閉著眼睛。過了很久,她忽然說起了那家叫White night的酒吧,在日軍的一次空襲中被炸毀,與它一起埋葬的還有那位雙目失明的黑人樂師。重建之後,那裡換了老闆,現在改名為記憶咖啡館,但賣的仍是各色各樣的洋酒,招待的還是那些夜不能寐的男人與女人。唐雅說,後來,他們真的把那款自製的雞尾酒叫成了氰化鉀,可惜那個酒保回國了,再也沒人能調出那種火辣的味道了。

  說完這些,兩個人都沉默了。他們在黑暗中靜靜地等到天光漸亮,等到馬路上有了人聲,漸漸地喧鬧起來。

  薑泳男起身準備離開時,唐雅從櫃子裡找了身楊群的便服,往梳粧檯上一放,一言不發地退出臥房,走到楊群生前常站的那扇窗戶前,隔著窗簾出神地望著外面的馬路。過了好一會,薑泳男走出臥房,手裡緊攥著那枚從未離過身的銀元。

  唐雅背對著他,說,你應該有個預案,萬一被抓怎麼辦?

  死也是一種回家的方式。薑泳男說著,走過去,從後面拉住她的手,一直把她拉到轉過身來,將攥在另一隻手裡的那枚銀元放進她的手心。

  唐雅用她貓一樣滾圓的眼睛問:這是什麼?

  氰化鉀……這是殺手留給自己最後的禮物。薑泳男說完,鬆開那只手,兩個近在咫尺的人一下像隔出了千山萬水。薑泳男看著她那雙被睫毛覆蓋的眼睛,忽然慘澹一笑,說,如果不是它,我的人生不是這樣的……你的也不會是。

  唐雅卻一下想起了他們在漢口碼頭上的分別時刻。她一直待到薑泳男離開很久,才慢慢地轉過身去,嘩地拉開窗簾,推開窗戶,手把著窗欄,一動不動地俯視著喧鬧的大街。唐雅又想起那天,他就站在岸上的人群中轉身回望,穿著一身嶄新的日本醫官制服。

  幾個小時後,載有韓國臨時政府成員的客機準時起飛,但薑泳男並沒能登上飛機。在前往九龍坡機場的路上,他被一隊臨檢的軍警捕獲。

  當晚,突擊夜審到第二輪時,換班的預審官捧著一份卷宗進來,還沒問上兩句,就取出幾張照片,走到薑泳男面前,說,你看清楚,想明白了,老老實實地交代。

  照片顯然剛沖洗出來不久,一捏就留下一個手印,上面是薑泳洙排隊正走出虹橋機場的門口,人群中站著他翹首以盼的妻子與女兒。薑泳男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說,你們國民政府也講究連坐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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