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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秦兆寬搖了搖頭,睜開眼睛看著面前的女人,忽然露出一個笑容,說,你們不該殺仲村。

  蘇麗娜的眼睛一下睜大了,瞪著他,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秦兆寬的目光平靜而溫柔。他抽出手,伸到蘇麗娜的臉上,停在那裡說,傻丫頭,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怎麼會把那麼多情報透給你?我們從來沒有同床異夢過。秦兆寬說著,手一下滑落到床上,臉上的笑容也隨即消失。他認真地看著蘇麗娜,說日本人應該在調查那晚在場的每個中國人了,他們一定認為我挨的這兩槍是苦肉計。

  蘇麗娜盯著他的眼睛,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笑容又在秦兆寬的臉上浮起。他說,你的男人。說完,他又說,可惜,我等不到娶你的那天了。

  這是秦兆寬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蘇麗娜離開後,他出神地望著天花板,一直到眼中的光芒像燭火那樣燃盡。等到醫生與護士擁進病房,他們掀開被子,看到鮮紅的血水早已浸透他胸口的繃帶。秦兆寬雖躺在血泊中,卻更像是躺在鮮花叢中那樣的安詳與滿足。

  蘇麗娜在四馬路上找到那家叫原田質屋的日本當鋪,當她把那枚戒指交給老闆原田先生時,這個年邁的日本男人沉默了片刻,朝她深深地鞠了個躬後,轉身去裡屋捧出一個漆封的首飾盒,雙手交給蘇麗娜。

  首飾盒裡除了一些金條與美鈔外,還有一封信,上面是秦兆寬的筆跡,寫著:呈十六浦碼頭隆鑫貨倉陳泰濘啟。

  蘇麗娜看著原田先生,以為他還會說什麼,可他只是搖了搖頭,再次彎下腰,做了請的手勢,恭敬地把蘇麗娜一直送到店鋪門外。然後他招來一輛黃包車,一直目送蘇麗娜在人流中消失。蘇麗娜在快到家門口時,忽然改變了主意,對車夫說,別停,一直走。

  車夫扭頭奇怪地看著她說,小姐,一直走就是黃浦江了。蘇麗娜沒吭聲,她扭過頭去,用眼睛的餘光看著那些正進入她家院門的便衣們。

  蘇麗娜把今天發生的事又想了一遍後,掐滅煙頭,取出那封信交給仲良,說,我想知道裡面是什麼。

  仲良點了點頭,站起身去廚房裡點上煤油爐,煮開半壺水,就著水蒸氣熟練地把信封打開後,看到裡面是一張已經泛黃的名片,還有一枚搪瓷的青天白日胸徽。名片上印著:中國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調查統計局黨務調查科秦兆寬。

  這一夜,兩個人靠著榻榻米,身上裹著被子,卻沒有睡覺。他們抽光屋裡所有的煙,也喝光了屋裡所有的水。第二天一早,蘇麗娜洗了把臉就去了十六鋪碼頭的隆鑫貨倉。

  陳泰濘是個禿頭的男人,看上去既卑微又委瑣。他孤獨地坐在貨倉的一張賬桌後面,可一接過蘇麗娜手中的信,眼神就不一樣了,尤其是在撕開信封看到那張名片後,他把那枚徽章緊攥手裡,站起來叫了聲蘇小姐。蘇麗娜一愣,說,你見過我?

  陳泰濘搖了搖頭,攤開手掌,說,我見過它。

  兩年前,秦兆寬在下達命令時,把這枚徽章與那張泛黃的名片一起放在他面前,說如果再看到這兩樣東西,你一定要把我的女人送出上海。陳泰濘點了點頭,說是。秦兆寬盯著他的眼睛,說,哪怕你死了,也要確保她的安全。

  陳泰濘笑了,說,長官,你多慮了。

  秦兆寬馬上也跟著笑了,再也不說什麼,兩個人同時看著汽笛聲聲的黃浦江。陳泰濘記得那天的江面上殘陽如血。

  當蘇麗娜從陳泰濘口中得知秦兆寬已死的消息,她用力一搖頭,說,不可能,他是看著我走的。

  陳泰濘並沒有分辯,他坐下去,冷冷地說,我會安排你儘快離開。

  我哪兒也不去。蘇麗娜說完,轉身就走。

  蘇小姐。陳泰濘一把拉住她,但馬上又小心翼翼地鬆開手,支著賬桌,目光陰沉地直視著她,說,不要讓秦先生再為你擔心了。

  蘇麗娜在離開貨倉的一路上眼裡閃著淚光,許多往事像寒風一樣撲面而來,讓人搖搖欲墜。可是,當她帶著仲良再次面對陳泰濘時,她的臉上已看不出絲毫表情。她把那盒金條與美鈔放在陳泰濘面前打開,說,就當他向你買張船票。

  陳泰濘搖了搖頭,說,我的任務是送你一個人離開。

  蘇麗娜說,留在這裡等於讓他等死。

  那我管不了。陳泰濘說,上海每天都在死人。

  那好。蘇麗娜啪的一聲合上紅木盒,說,你還是送我們兩個去憲兵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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