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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剛收到舉報信的那兩天,「雷聲大」得嚇人。不止林省長雷霆震怒,而且鄭彬的父親鄭長舟同志也雷霆震怒。據說,鄭長舟同志直接電話打到林省長辦公室,責問鄭彬有沒有這樣的事,如果有,為什麼不及時向他彙報。話說得很重,同時對交通廳的有關負責人也提出了嚴厲批評,說不能因為是他的子女就不敢堅持原則,說這是對他的不信任,是在害他。還一再強調,正因為是他的兒子,才要更嚴格要求,如果確實涉及違法犯罪,從嚴從重!

  接著,趙通達同志的調查報告很快就出來了。

  「經查實,到目前為止,鄭彬的青田建設並沒有行賄、串標、買通等違法犯罪行為。鄭彬身為青田建設的副總,他的一些做法雖然有待商榷,但是,在其位謀其政,無可厚非。」這份報告寫得讓各方面都很滿意,既實事求是,又合情合理——是呀,鄭彬作為一個企業的副總,為自己企業積極爭取機會,這說得過去啊。一場預想中的狂風暴雨,轉成了毛毛細雨,潤物細無聲。

  趙通達的報告遞過來的時候,林省長的眉頭還緊鎖著,看著看著,眉頭就舒展開了。看完了,就風和日麗喜眉笑眼了。鄭彬的事兒可以放一放了,林省長把鄭彬叫到家裡,以長輩的身份和顏悅色地問了問鄭彬今後的打算。鄭彬也知趣,一到林省長家,叔叔阿姨的叫完,就對林省長主動認錯:「林叔叔,我爸已經批評我了,您是省長,日理萬機,我不能一有事就來找您。」

  林省長一笑:「也不一定都這麼教條。具體問題具體分析。」說著岔開話題,說,「知道我為什麼要叫你來嗎?」鄭彬搖頭。「小鄭,你年輕有為,機會以後有的是。我請你來,是想以長輩的身份,和你談談。」說到這裡,停頓,鄭彬正襟危坐,洗耳恭聽。林省長態度和藹,口氣卻不容置疑:「按說,省裡有責任扶持新興企業,但是平興高速的情況特殊一些,它是省裡首次被列入交通部勘察設計的典型示範工程。你們青田建設是一個新成立的公司,缺乏重大工程的施工經驗,實事求是說,實力上也差一些。我的建議是,你們不要貪大,從小處做起,比如縣級公路、市區一級的道路修補……」

  鄭彬懂了林省長請自己來的目的。他雖然失望,但還是努力著點頭,並保持微笑。林省長又跟鄭彬扯了幾句閒篇,鄭彬就手向林省長反映了魏海烽同志的弟弟魏海洋的問題。鄭彬說,光是他看見魏海洋和洪長革在一起就不止一次。林省長神情嚴肅,邊聽邊點頭。

  林省長慣于搞「突然襲擊」。

  又是事先沒有任何招呼,林省長直奔交通廳。車子進院了,廳長才接到小劉秘書的電話,趕緊跑跑顛顛下樓,剛沖到一層,林省長的奧迪就停在了大廳門口。車還沒全停穩當,小劉已經從副座上麻溜地下來,拉開後排座位的門。廳長一臉「嚴肅活潑」,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去。林省長則一臉「團結緊張」,穩步下車,跟廳長點點頭。廳長忙前頭帶路,引著林省長上電梯。在電梯裡,林省長口諭,馬上召集在家的全體處級以上幹部開會。

  廳長說,魏海烽恰巧去了「標辦」,讓秘書趕緊去打電話把他叫過來。林省長聽了,陰個臉,說:「不等了。」

  會議室裡,黑壓壓的全是人。

  林省長當仁不讓,連必要的客套都沒有,開門見山:「我們中的一些同志,存在一種危險的傾向,認為可以以一種『雙贏』的思路來使用手中的權力,他們心目中所謂的雙贏,就是私和公!具體說就是,自己賺了錢,企業賺了利潤,工程上也過得去。於是,在眾多有實力的企業裡,就本著這個原則,優先選給自己好處的,或跟自己關係好的,以使方方面面利益最大化。但是,我認為,這種雙贏是變相地濫用公共權力!是一種新的腐敗,它嚴重敗壞了我們社會的風氣,損害了我黨和政府的形象!……」

  所有人都緊繃著臉,不說話。氣氛肅靜、沉默,有一種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的味道。林省長說到這裡,把頭轉向坐在自己右側的廳長,說:「通達同志辦事效率很高啊!」說完這句話,又把臉轉向左側的趙通達,一個停頓,調整好語氣:「平興高速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通達同志,你覺悟高,原則性強,沒有私心雜念,不計較個人得失,組織上對你一直很信任。我聽說,你們這裡有的同志,上任沒多久,他的弟弟就捷達換寶馬,怎麼換的?你作為秘書長,主抓廉政,該敲的警鐘要敲,該得罪的人要得罪。」說到這裡,又把臉轉到廳長一側,說:「最近就不要給通達同志安排其他工作了,讓他集中精力抓廉政,這個抓不是表面文章走走過場,要真抓實幹,一旦查出問題,絕不姑息。希望每個同志,都要端正態度,擺正位置,正確對待組織的調查,做到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林省長說到這裡,喘一口氣,同時目光掃視一下整個會場,鴉雀無聲。林省長滿意了,語重心長地說:「……平興高速因為許明亮同志的意外去世,已拖了一段時間,不能再拖下去了。」

  廳長趕緊點頭附和,同時為自己開脫:「我也正是想到平興高速,才不想給海烽同志過多干擾——」

  「這不叫干擾!叫把關!……告訴魏海烽,平興高速的工作不許有絲毫的影響和耽誤!……平興高速要上,但怎麼個上?不等於說,讓你抓平興高速,你就可以淩駕於黨紀國法之上。」林省長雷霆萬鈞,氣貫長虹。廳長只有點頭的份。趙通達神情端莊凝重,隱隱透著被信任、天降大任於斯人的激動。所有人都知道,林省長說的「有些同志」是誰,大家也明白,「有些同志」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你說你沒事兒跟鄭彬較什麼勁?是,寫舉報信是每個公民的權利,你舉報人家也沒什麼錯,人家也不能把你怎麼著,但人家根本不跟你追究舉報信的事,人家直接抄你後路。常在井邊走,哪能不濕鞋?你自己屁股溝裡就沒夾著屎嗎?

  山雨欲來風滿樓。魏海烽在林省長來之前,就已經隱隱覺得哪不對了。他的車跟林省長是前後腳,他前腳離開交通廳,林省長後腳進來。魏海烽在車裡接到沈聰聰的電話,大致意思是說,泰華集團資金鏈百分之百有問題;同時,又提醒他,魏海洋有些事做得太不規矩,對他影響極其不好。

  沈聰聰的提醒,以前趙通達也跟他說過。但趙通達說,魏海烽就聽不進去。趙通達私下裡說,他覺得人家是在給自己出難題;公開場合說,他又覺得人家是要讓他下不來台。現在沈聰聰說,他就覺得問題嚴重了。到了「標辦」,二話沒說,先給魏海洋打了一個電話,讓他以後沒事別往「標辦」跑,又黑著臉訓了洪長革一陣。洪長革唯唯諾諾,說他和魏海洋什麼都沒有,他沒跟魏海洋說過一個字平興高速,魏海洋也沒跟他打聽過一個字平興高速,就是單純的交往。魏海烽聽了,心裡好受點,但嘴上還是堅持著:交朋友也得講政治!真要交往等開標以後再交往!

  東方娛樂城二期的事,沈聰聰很快就跑得七七八八。這事說起來也簡單:東方娛樂城的所有工程全是負責施工和提供材料的乙方墊資幹的,等到乙方幹到要拿錢的時候,甲方就強行清理施工隊伍;這樣,幹一陣換一個施工隊,幹一陣換一個施工隊,娛樂城就建起來了,債務也就欠下了。

  沈聰聰把這些個事跟魏海烽一說,魏海烽出了一身冷汗。魏海烽自己也知道,以泰華的樹大根深,絕對不是沈聰聰能對付得了的。可是,他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現在看來,泰華很有可能中標,因為泰華不僅是預審檔做得漂亮,而且聽說還正打算重金聘請鄭彬來做泰華的副總,這事兒要是真的,那泰華可就如虎添翼了。但泰華要真是有問題,萬一再故伎重演,用平興高速玩一把空手道,玩砸了,那砸的是誰呢?鄭彬到時候最多混個「協助調查」,可他魏海烽則沒那麼容易金蟬脫殼。沈聰聰見魏海烽面沉如水,倒是一副士為知己者死的樣子,表示一定要把泰華集團查個水落石出,她還就不相信了!

  當天晚上,沈聰聰就去了東方娛樂城。魏海烽說,你去了人家也不會跟你說實話,去也白去。沈聰聰說,要你這麼說,法官這職業就沒法幹了?反正你問也白問,人家也不會把犯罪事實告訴你。我們做記者的不就得會提問嗎?我們問了,你可以編瞎話對付我們,然後我們負責揭穿瞎話。好記者和壞記者的區別,就在於會不會提問,而不在於會不會寫文章。魏海烽聽了,說好啊好啊,我說不過你,我陪你去吧。魏海烽就陪著沈聰聰去了。結果無巧不成書,恰巧被丁志學他們撞上,丁志學就拉魏海烽和沈聰聰進去跟他們坐坐,丁小飛和魏海洋在邊上也幫了幫腔。就這麼點事兒,結果被鄭彬派的人全拍下來了。第二天一早,這些照片就交到交通廳廳長周山川手裡。鄭彬說:「周廳長,我跟您反映魏海烽的問題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回證據確鑿了吧?」

  周山川把趙通達叫來,面無表情地把照片擺在桌子上,趙通達一看,臉上立刻火辣辣地燙起來。他是看到沈聰聰了。周山川也聽說點沈聰聰和魏海烽的閒話,但他做大領導的,總不好問下屬這些事。現在見趙通達這樣,心裡替他難受,嘴上倒為他找臺階,順嘴問一句:「沈聰聰怎麼跟他們攪和到一起啦?」

  趙通達這個人這輩子吃虧就吃虧在太要臉。魏海洋曾經有一句名言,鳥兒太愛惜羽毛,就飛不高,人太要臉就幹不成事。

  趙通達看著照片,心裡難受,嘴上卻說:「聰聰是記者,整天東跑西跑,回頭我提醒提醒她。」

  周山川聽了,也就不多說了。只是問趙通達的意見,鄭彬要求徹底查清魏海烽的問題,但是查,怎麼個查法?平興高速說話就要開標,這個時候牽一髮而動全身。查來查去,耽誤了開標,那就得不償失了;但如果不查,萬一海烽同志真有什麼問題,將來也是一個事兒。趙通達沉吟片刻,建議先開黨組會,敲山震虎。周山川也覺得這個方法相對比較折中,不過他提出,照片內部掌握,不要給海烽同志太大負擔。其實,周山川這話是考慮了趙通達,畢竟裡面有沈聰聰。周山川在這些方面是很善於為人著想的,趙通達馬上也領悟到周山川的這層心意。說是給海烽同志留面子,其實,也兼顧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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