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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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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海烽一進會場,就感覺這個會是沖自己開的。他坐下,攤開本子,以不變應萬變。 周山川開會一般有兩種方式開場。一種是同志們先說,一種是自己先說。如果是同志們先說,那基本上是摸摸大家的底;如果是自己先說,那麼就是定調子。今天開會,廳長採取的是後一種方式,也就是先定下調子。 周山川說:「今天開會,主要是傳達省領導的幾點指示,重申任何政府部門和個人,特別是各級領導幹部,不得以權謀私,採取暗示、授意、打招呼、遞條子、指定、強令等方式,干預和插手具體的招投標活動。今天,每個同志都要表態。通達同志,你先來吧。」 趙通達翻開記錄本,先是雲山霧罩談了一通體會,然後把話題直接切到魏海烽身上。趙通達說:「目前,平興高速開標在即,各路人馬八仙過海各顯其能,有的目標直指主抓這項工作的魏海烽同志。為此,林省長特別做出指示,要我們加強對招投標執法活動的監督,嚴厲查處招投標活動中的腐敗和不正之風。……」 這期間魏海烽出去接了一個電話,電話接的時間還短,且剛回來,又去接了一個。趙通達臉上率先露出不滿,接著是廳長。其他人則面無表情,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當魏海烽出去接第三個電話的時候,廳長火了,他對趙通達說:「通達同志,去叫海烽同志回來。」 趙通達還沒起身,魏海烽回來了。他正要跟廳長解釋,廳長先下手為強:「宣佈一下今天的會議紀律,開會期間,不得接聽手機!」 誰都不敢看魏海烽。魏海烽在靜默的壓力中坐下。按道理說,他這些手機也不是非接不可,但他不能不接。電話是沈聰聰打來的。沈聰聰提醒他兩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泰華的事情有了進展,而且他弟弟魏海洋和泰華極不正常;第二件事情,省裡對他本人可能有動作。 「海烽同志,你談談吧。」廳長點名了。不該談的人,都積極地談了體會,而該談的人,卻跟個泥塑似的,三緘其口,什麼態度! 魏海烽被點了將。雖然說擒賊先擒王,那是沙場擒賊,但現在是在會議室,是在開會,你魏海烽儘管是對廳長有意見,但你的炮火得先沖著廳長邊上的走狗,這樣才能最大程度地有效防止其他「牆頭草」順風倒。如果魏海烽在這個時候對趙通達低眉順眼了,那以後他需要低眉順眼的人可就多了去了。機關的人還不是這樣,牆倒眾人推,牆要是不倒,誰吃飽了撐的去推?魏海烽橫條心,今天豁出去就當這堵牆了,看你們誰上來推?於是腰板挺得直直的,說話聲亮比平常憑空洪亮了很多。魏海烽說:「我聽出來了,通達同志剛才是批評我呢!」 趙通達抬眼去看魏海烽,不明白這個人都到這個時候了,怎麼還這麼又臭又硬。 魏海烽接著說:「不錯,從我主抓平興高速以來,各類明示暗示不計其數,我抽屜裡的條子有這麼厚。」他用手指比劃了一下條子的厚度,「從大學到研究生,七年的時間,我學習了各類與道路建設相關的專業知識,但遺憾的是,沒有學習過如何對付這些條子。……」 「無私就能無畏,只要你心底無私,完全可以做到以不變應萬變,有什麼可怕的?」趙通達最煩魏海烽說這些,好像就他的工作特別困難似的。 魏海烽針鋒相對:「我說過我怕了嗎?但僅僅不怕就夠了嗎?這些條子你處理不好,處理不力,直接影響到平興高速的大局!」 趙通達也發揚了大無畏的英雄主義作風:「海烽同志,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能把這些條子交給組織呢?幹工作,不是一個人的事情,什麼事都單打獨鬥,當然困難重重!我以前做基建處處長,也不止一次地收到過各種條子,但我始終認為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交上去讓組織去查嘛!……」 魏海烽冷笑一聲:「組織去查?查什麼?那些條子措辭嚴謹既不違法也不亂紀,比如說:魏海烽同志,某某企業系大型國有企業,請在同等條件下,酌情優先考慮。或者乾脆給你寫一個:某某企業系新興企業,請在政策法律允許的範圍內,給予適度扶植。你能說什麼?你能查什麼?對一名級別比你高、在一定程度上主宰你命運的領導來說,給你寫一個這樣的條子,你能查出什麼?!人家關心平興高速,關心你的招標方案,關心競標單位,無可指責!將來平興高速順利通車,你還要感謝人家的關心,還要說『在各級領導的正確領導下』!……」 「海烽同志!」廳長周山川一聲斷喝。在他的從政生涯中,他從來沒有這樣嚴厲過。 魏海烽一怔,全場屏住呼吸。周山川的臉上刀劍出鞘劍拔弩張,但隨即,刀劍回了鞘,廳長緩和了態度和語氣,慢吞吞說:「今天一早,鄭書記親自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責問我們,為什麼在舉報信出來之前,就沒有一個人就他兒子的事,向他彙報。問我們的黨性去哪裡了,組織原則去哪裡了。我們可以想像得出,這樣一封廣為散發的舉報信給一生正直的老領導帶來了什麼樣的惡劣影響!……魏海烽同志,趙通達同志的那番話不止是指你,我們在座的所有同志,包括我,都應該好好反思,好好想想,為什麼沒有一個人敢於直言,敢於面對面,敢於襟懷坦白光明磊落地向組織彙報向上級領導反映情況!……下面,就這個問題,每個同志都談一下。」 魏海烽百口莫辯。他中午只匆匆地扒了兩口食堂的飯,這個時候已經饑腸轆轆。而會議還在進行,而且看上去,肯定還要進行很長時間。廳黨組會,一共九個成員,每個人談十分鐘,就要九十分鐘! 所有人都談了一圈,魏海烽是最後一個。他只說了三句:「同志們都說得很好,對我啟發很大。我會嚴格要求自己,做好該做的工作。具體地說,做好平興高速的招投標工作。」 趙通達坐那兒「刷刷」記錄,難以置信地停下,等了片刻,問魏海烽:「完了?」 「完了。」 「就這麼點?」 「工作光靠開會靠表態是不行的,工作得去幹,幹就需要時間!」魏海烽說著動作很大地看了一下表,示意開會時間已經不短了。 趙通達合上本,慢悠悠道:「海烽同志,我看你對今天的會有一點反感啊!」 「這你算說對了!我不僅對今天的會反感,對很多的會——沒用的會,可開可不開的會——都反感!有些事,本來幾分鐘、幾句話、電話裡就能解決的,也要開個半天兒;上下樓抬腿就到的兩個辦公室,也要文件來文件去。什麼叫官僚主義文山會海?這就是!人浮於事,效率低下,浪費生命。……」魏海烽今天還就跟趙通達叫板了。 趙通達看廳長一眼,廳長面色難看。趙通達只能單兵作戰了,同時心裡也暗暗地把廳長跟許明亮同志比較了一下。如果是許明亮同志坐在廳長這個位置上,第一,魏海烽絕對不敢這麼囂張;第二,許明亮同志絕對不會坐視自己的愛將為自己浴血奮戰,而自己卻高高在上靜觀其變。趙通達說:「海烽同志,有群眾反映,你弟弟魏海洋一直在變相插手平興高速的招標工作——」 魏海烽火氣撞上來:「什麼叫變相插手招標?還『一直』!證據呢?」 趙通達又看廳長一眼,廳長的眉頭皺得比剛才更緊了,但似乎還是沒有出手的意思。趙通達心說,那我又何必得罪人呢?於是給魏海烽找臺階,語重心長地說:「海烽同志,我也相信你是不知情,而不是協同或者唆使縱容。……」 魏海烽煩了:「既然相信我,就不要再說這事!」 這時魏海烽手機發出短信提示聲,他伸手去拿手機,邊拿還邊理直氣壯地對廳長說:「廳長,平興高速的事情千頭萬緒,馬上要開標了,長革給我發的短信,我去接一下!」 廳長沒說什麼,不好說什麼。魏海烽眾目睽睽之下出去了,這就讓趙通達出離憤怒了。屋裡,眾人沉默,有意無意看廳長。廳長臉色越來越難看,終於對趙通達說:「趙通達同志,把群眾的檢舉照片給魏海烽同志看一下。」 眾人一陣騷動,目光中充滿期待,不知又有什麼好戲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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