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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〇


  義渠王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他也猜到了是誰,不禁笑了。他頭也不回,從背後握住了羋月的手道:「哎,幫我擦擦這邊,有點癢。」

  羋月看到他的背後,輕歎:「怎麼又多了幾道傷口?這傷口還沒完全好呢,自然還有些癢,不許用手去抓,免得又要蹭破了。」

  義渠王由她擦著背,十分舒服,不由得發出一聲愜意的歎息:「唉,還是你這裡舒服,讓人住下來就不想走了。」

  羋月道:「不想走就別走了,每次回來就多幾道傷痕,你就這麼喜歡馬背,捨不得離開?」

  義渠王卻笑著擺手道:「哎,你屬於宮廷,我屬於草原。我沒有要求你住到草原上去,你也別勉強我一定要住到這四方天裡頭來。」

  羋月一邊幫他擦背一邊勸道:「難道這裡不好嗎?離開我這麼久,你就算不想我,難道也不想想兩個兒子?你年紀也不輕了,何必還要自己上戰場,讓白起、魏冉幫你的忙不好嗎?」

  義渠王自負地笑了笑:「義渠人的兵馬,只能義渠人統率。」

  羋月不語,義渠王見她不語不動,只得自己從水裡站起來,歎息道:「你啊,當久了太后,什麼都要自己說了算,如今竟是越來越難說話了。罷罷罷,我答應你,這次出征之後,回來就不走了。」

  羋月轉嗔為喜:「真的?說話算數。」

  見義渠王從水中站起,羋月轉頭去拿起衣服給他穿上,為他擦乾濕漉漉的頭髮。

  義渠王倚在羋月膝上,讓她為自己擦著頭髮。他不但不喜歡閹奴服侍,便是連宮女服侍,也不甚喜,寧可自己動手。羋月無奈,有時候也摒退宮女,自己替他做些事兒。義渠王卻說,這樣才是一家子的感覺。

  此時他聽了羋月的話,笑道:「這次我再出去,就帶著芾和悝,讓他們跟我一起上草原。他們也不小了,也是時候教會他們草原的事情了。等下次回來我就不走了,讓兩個兒子代我去打仗。」

  羋月停住手,把粗巾扔到一邊,不悅道:「芾和悝還小呢。再說,他們是秦國公子,我已經給他們封了城池,他們麾下自有百戰之將,何必他們親自去草原打仗!」

  義渠王見羋月扔了粗巾,只得自己拿了粗巾擦頭髮,歎道:「慈母多敗兒,你啊,草原的猛禽要給你養成屋簷下的小家雀了。我義渠的兒郎,哪有不騎馬、不打仗的?」

  羋月壓下不悅,勸道:「我知道你是生就的草原性子,我也沒想勸你,沒想能夠說服你。可是義渠人要學中原人傳千秋萬代,就得學會定居一方,學會遵守規則。有些事情不必都用馬刀和弓箭去解決,兒郎們不必從生到死都在馬背上……」

  義渠王聽得不順耳,便諷刺道:「就跟你兒子似的,看我的眼睛裡都能飛出刀子來,卻什麼也不敢表示。這要是我們義渠兒郎,早八百年就已經拔刀決鬥了!」

  羋月惱了:「什麼我兒子你兒子,子稷又有什麼不好?他懂事知禮,倒是你身為長輩,故意惹他生氣,有點長輩的樣子嗎?」

  義渠王嘿嘿一笑:「我的眼睛又不是瞎的,我把他當成兒子一樣,就算撩撥他、惹惹他,也不過是當個玩笑。可他呢,他的眼中,可沒有半點善意。你自己說說,他有把我當成父親嗎?」

  羋月一時語塞,好一會兒才緩緩道:「他父親長到他十多歲的時候才走的,他心裡記他生父,不容易轉彎。小孩子不懂事,你跟他計較什麼?」

  義渠王搖搖頭:「他若是個小孩子,我自然不計較。可一個已經生了兒子的男人,也只有你,才會仍然當他是個孩子。」

  羋月生氣了,一拍義渠王,惱道:「你今天成心跟我找碴嗎?」

  義渠王放下粗巾,坐到羋月的身後摟住她,笑道:「哎,別以為我多事。我這雙眼睛看過勝利者也看過戰敗者,看得出真臣服和不服氣。你這兒子,心思多,不馴服,遲早會生事。他不但看我的眼睛裡會飛刀子,看芾和悝的眼中也沒有多少感情,所以我才要把芾和悝帶走。」

  羋月不悅道:「你別胡說,子稷的性子是獨了些,可子芾和子悝是他看著出生看著長大的,怎麼會沒有兄弟之情?」

  義渠王坦率地說:「我不想讓你為難。但今天的情形你也要看明白,就算是一隻老狼王,也不容許小狼在他面前挑釁的。」

  羋月無奈,只得轉頭勸他:「在我眼皮子底下,不會允許發生這樣的事,放心。」

  義渠王道:「不說這些掃興的事了……」他從身後親了親她的頰邊,笑道,「想不想我?」

  羋月輕笑一聲,轉臉反親過去:「你說呢?」

  風吹帷幔,旖旎無限。

  表面上看來,義渠王和秦王稷的矛盾,似乎在羋月的努力下,已經暫時被壓下,呈現出和樂融融來。可是只有兩個當事人才明白,義渠王一統草原氣焰日益張狂,秦王稷年紀增長帝王心思滋長,兩人已經無法共存了。

  樗裡疾府書房裡,嬴稷陰沉著臉,焦躁地來回走著。

  樗裡疾並沒有問他,只是這麼靜靜地看著。

  嬴稷忽然止步,問道:「王叔就不問問,寡人為何而來?」

  樗裡疾道:「大王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跟老臣說。」

  嬴稷道:「如今能夠讓寡人來求助王叔的事,能有幾件?」

  樗裡疾道:「大王指的是……」

  嬴稷已經焦躁地自己說了出來:「義渠君!」

  樗裡疾的臉色也陰沉了下去:「大王是想動手?」

  嬴稷道:「是。」

  樗裡疾道:「大王是秦國之主,只要大王一聲旨意,老臣願意為大王撲殺此獠。」

  嬴稷卻沮喪地坐下,搖頭道:「寡人不能。」

  樗裡疾輕歎一聲,勸說道:「大王,您才是一國之君。」

  兩人目光對視,彼此明白對方的意思。

  嬴稷卻搖搖頭道:「不,寡人不能——」

  樗裡疾仍然想努力一把:「大王——」

  嬴稷忽然暴躁起來:「寡人知道王叔是什麼意思。義渠君甚至高陵君和涇陽君的存在,都是我大秦王室血統的恥辱。我身為先王的兒子,您身為先王的弟弟,都不能容忍這種恥辱的存在。」

  樗裡疾道:「大王已經長大了,可以自己執政了。列國都沒有成年的君王依然還讓母后繼續攝政的先例。」

  嬴稷頹然道:「是,王叔是旁觀者尚覺得不服,難道寡人就不想親掌權柄,號令天下?這樣的想法,在寡人心中,過了百遍千遍萬遍,可……寡人不能!」

  樗裡疾道:「大王是怕傷及母子之情?」

  嬴稷卻反問:「王叔不是我,不怕傷及與母親的感情。可王叔為何不質問母后,為何不用宗室扼制母后?」

  樗裡疾默然。

  嬴稷冷笑道:「因為我們都目睹了那一場季君之亂帶來的災難,有生之年絕對不想讓大秦再遭受那樣的災難。列國爭雄,虎狼環伺,如若再內部分裂,那才是親痛仇快。與江山社稷比起來,義渠君根本就是小事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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