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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三


  他積威數十年,這一喝之下,鄭袖也不禁倒退三步,一時語塞,終究還是頓了頓足叫道:「這、這是大王口諭……大王去秦國前曾經親口對我說過,太子失德當廢,要立子蘭為太子。」

  昭陽斥道:「這是朝堂,豈容婦人指手畫腳!咄,你以為秦國出了個奪嫡的攝政太后,就想在楚國也效仿嗎?來人,請鄭袖夫人回宮!」

  鄭袖被兩個內侍上前一挾,就直接向後殿拖去,掙扎不脫,急得大叫起來:「你敢!靳尚,靳尚,你是死人嗎?」

  靳尚壯著膽子上前,賠笑道:「老令尹,夫人畢竟是夫人,您這般無禮——」

  昭陽輕蔑地看了看靳尚,斥道:「住口,我面前哪有你說話的份兒,若不滾開,老夫就將你當殿擊殺!」

  靳尚嚇了一跳,他可知道這老東西如今已經活得毫無顧忌,他一條寶貴性命,可不能就白白浪費在這兒,聽得此言,頓時顧不得鄭袖呼叫,連忙把自己縮到一邊去了。

  黃歇抓住太子橫的手,用力一推,叫道:「太子,快上去。」

  太子橫蒼白著臉,一步步走上正中高位。

  公子蘭上前一步想說什麼,卻被黃歇一把拉下臺階。

  昭陽顫顫巍巍地扶著昭雎的手,欲站起來行禮,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努力,只將自己鳩杖放倒,雙手扶地率先行禮道:「臣等參見大王!」

  黃歇將公子蘭用力拉倒按住,與其餘群臣一起跪倒山呼:「臣等參見大王。」

  太子橫暗中攥緊了拳頭,戰戰兢兢地壯著膽子道:「眾卿平身。」

  眾人皆站了起來,昭陽卻沒有動。

  黃歇與屈原交換了一個眼神,立刻搶上前去,與昭雎各扶住昭陽一邊,將他扶起。

  昭陽倚在昭雎懷中,睜眼看到屈原,似精神一振,嘴角抽動了一下表示笑意,吃力說道:「是我私心太重,貪戀權勢,所以聽任靳尚坐大,鄭袖胡為,排擠屈子。卻沒有想到,如今竟然是養虎為患,造成今日楚國莫大的禍端啊!屈子,我如今讓子歇請你回來,當面對你說一聲對不住……」

  屈原不禁哽咽:「老令尹,我從沒怪過您,是我脾氣不好,不曾與您好好溝通。您一定要撐住啊,如今楚國需要您,大王需要您,太子需要您……」

  昭陽勉強抬起眼,握著屈原的手用力按了一按,想要說些什麼,卻已經無力說出話來。

  眾人靜等著昭陽說話,卻半晌沒有聲響。

  黃歇一探昭陽的鼻息,跪倒驚呼:「老令尹——」

  眾人也跪倒悲呼道:「老令尹——」

  黃歇伏地,聽著兩邊的痛哭聲,心緒複雜。楚王陷秦,昭陽身死,這風雨飄搖的楚國,將比以往更加危險。

  因楚王槐入秦被扣押,太子橫在令尹昭陽的支持下登基為王。屈原主政,下令陳兵邊境,又交聯列國,欲合力逼秦國交出楚王。秦人攻楚之勢,一時受挫。

  看著前線傳回的奏報,羋月召群臣商議道:「你們有何良策?」

  庸芮毫不猶豫道:「依臣看來,若要伐楚,必須先除去屈原。」

  大夫寒泉子聽他這一說,嚇了一跳,忙咳嗽一聲,示意庸芮去看羋月的臉色。

  羋月沒有表情,只是看著竹簡。

  庸芮若無其事地轉了一個彎,又道:「然而,屈子乃世間大才,若是能夠為我秦國所用就更好了。依臣之見,最好的辦法,就是派人入楚,離間楚國君臣,讓屈子對楚國離心離德,到時候我們再曉之以利,動之以情,請屈子入秦。太后以為如何?」

  羋月搖了搖頭道:「他是不會離楚入秦的,他對楚國一向忠心耿耿……」

  庸芮道:「試試又有何妨?」

  羋月輕歎一聲道:「你說得對,試試又何妨呢?」她苦笑,「雖然我明知道,這是緣木求魚啊……」

  楚國,屈原府。

  屈原身著戎裝,看著手中的寶劍,神情複雜:「這把劍還是老令尹當年留下的……」

  黃歇也有些唏噓:「老令尹這一生,雖然剛愎自用,但在關鍵時刻,也虧了他力挽狂瀾啊……」

  屈原卻道:「我現在要趕赴邊關,但還有一件比親上戰場更重要的事,要交給你來辦。」

  黃歇躬身道:「夫子但請吩咐。」

  屈原道:「我要你作為楚國使臣入秦。」

  黃歇道:「夫子的意思是……」

  屈原道:「如今秦軍突然襲擊,連下十五城,雖然我們暫時抵擋住了他們的攻擊,但是目前楚國人心渙散——當然,太子繼位能夠暫時聚攏人心,使秦國挾大王以為人質的企圖落空,打秦軍一個措手不及,但若真要與秦人相比,楚國兵力相差懸殊——若是陷於苦戰,人心將不可收拾。」

  黃歇道:「所以我們是借此勝戰,以戰促和。」

  屈原道:「對,只有在軍事上狠命打擊秦人,讓秦人知道攻楚付出的代價太大,才會坐下來商議和談。」

  黃歇道:「夫子讓弟子入秦,是為了和談?」

  屈原搖頭道:「雖然是和談,但秦人一貫恃強淩弱,若是我們步步退讓,不但得不到好的結果,甚至還會得不償失。你入秦國,一來是想辦法贖大王回國,二來是設法讓秦人退兵,三來……」他輕歎一聲,眼中精光畢現,「若有機會,可不擇手段,製造秦人的內亂,讓他們顧此失彼,不得不撤兵出楚。」

  黃歇心頭一震,他想不到一向以君子之道教誨于他的夫子,居然對他說出「不擇手段」四字,不由驚呼出聲:「夫子……」

  屈原長歎一聲,雙手用力按在黃歇的肩頭,這股力量,他希望能夠真正傳到黃歇的心底:「子歇,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當此楚國危難之際,我希望你能夠成功達成使命。」

  黃歇輕歎一聲:「夫子,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今日的秦國太后,已經不是昔日的師妹了!」

  屈原肅然道:「我知道。不過我也不認為她的想法做法,能夠令秦國君臣都一致贊同。若是秦國上下不和,那便是我們的機會了。」

  黃歇不能置信地抬頭道:「夫子,你的意思是……」

  屈原點頭道:「不錯,若能夠分化秦王母子,離間君臣,讓秦國內部有所分歧,我們楚國才有一線生機啊!」

  黃歇痛苦道:「可那是皎皎啊!」

  屈原歎息道:「是啊,為師何嘗不歎息呢。這些日子以來,我時時想起唐昧當初的預言,當日先王何等期盼、何等鍾愛這個女兒,甚至為了她要求我收她為弟子。可是沒有想到,楚之霸星,卻成了秦之霸星。我很後悔,若是當日將她留在楚國,就不會有今日楚國之難了。」

  黃歇長歎道:「若是留在楚國,她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屈原詫異地問道:「何出此言?」

  黃歇神情悲憤:「這次使秦歸來,我才聽到一件秘聞……夫子,當年向媵人之死,你還記得嗎?」

  屈原一怔,問道:「向媵人,是誰?」

  黃歇此番歸來,不但向南後的舊宮人打聽過消息,甚至還找到了莒姬的舊宮人和莒弓,終於在楚王槐去了秦國之後,弄清了所有的隱情。他聽得驚心動魄,忽然想起羋月那時候小小年紀,便已經目睹所有的一切,細思起來,不禁肝腸寸斷。他知道得越多,心裡越冷,越是知道他們之間無可挽回。

  此時當著屈原的面,終於長歎一聲,道:「向媵人是……是大王荒淫,使得……」他實在難以出口,但卻不能不說,當下斷斷續續說了很久,才將他所知道的情況,一一告訴了屈原。

  屈原跌坐在地,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黃歇歎道:「她在楚宮的時候,威後已經在她每日的膳食裡下毒,她若不速速逃離楚國,只怕會死於非命。當時她本準備與我遠走天涯,沒想到為了八公主的事,我們遇上了義渠王的伏擊。她以為我死了,才不得不入了秦宮,做了秦王之妾……」

  屈原按住頭,痛苦道:「我原以為她的怨氣不過是因先王早亡失恃受了委屈,又與八公主作嫡庶之爭而已,誰知道是這般的陰差陽錯。唉,如此深仇大恨,怪不得她會如此,怪不得她會如此……天哪,難道真是天要滅楚不成?」

  黃歇見狀大驚,忙上前扶住喚道:「夫子,你沒事吧?」

  屈原定了定神道:「我沒事。唉,往事已矣,來者可追。我們不能改變過去,唯有努力於將來。子歇,我知道你與皎皎總角之交,情深義重,亦知道她與大王不共戴天,可是大義當前,我們只能放下私情。」

  黃歇跪倒在地,忍著痛苦道:「夫子,弟子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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