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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二


  羋瑤泣道:「大王,我知道我沒資格說這樣的話,我只想做您的妻子。可是,我身為人女,這是天倫,是無法回避的血緣。如果父王當真死在秦國,我情何以堪,我何以自處,何以立于人世?大王,您若於我有幾分憐意,我求您救救我父王……」她說不下去了,只能伏在榻上叩首。

  嬴稷連忙扶住她,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哽咽道:「王后,你何必如此?寡人答應你,寡人會去向母后求情。」

  羋瑤忽然抓住嬴稷的手,戀戀不捨地看著嬴稷,含淚搖頭道:「大王,若真的無可挽回,妾身求您,不要觸怒母后。妾身微不足道,若是因妾身之事,而傷了你們母子之情,那就是妾身的罪過了。如若,如若真的母后不能答應,那……那您就把我送回楚國去吧……」

  嬴稷握緊她的手,心頭絞痛:「王后,不管發生什麼事,你要記得,你永遠都是寡人祭天告廟的原配王后,沒有任何人可以質疑你的身份地位。」

  羋瑤含淚搖頭:「不,不……我不是為了這個。在母后面前,我不敢說,不是我貪戀王后的寶座,而是我捨不得離開您……如果父王真的出事的話——不,大王,不管是母后還是您,我都不敢有怨,這是國政,我一個小女子,不敢對國政有意見。可是我畢竟為人子女,我若是對這件事視若無睹,再繼續做秦國的王后,繼續與您夫妻恩愛,那我就太冷血無恥了,我也不配再待在您的身邊……」她再也說不下去了,只能伏在嬴稷懷中痛哭。

  嬴稷抱住羋瑤,聽著她悲淒的哭聲,神情痛苦而猶豫,好半天才終於下了決心,扶起羋瑤道:「你放心,有寡人在,寡人是不會讓你離開的……」

  羋瑤抬頭看著嬴稷,神情既感動又悲愴,更無言以對,只能撲在嬴稷懷中大哭。

  慢慢地,她哭累了,終於緩緩睡去。嬴稷扶她躺下,為她蓋好被子,為她擦去臉上的淚水,看著她熟睡,將她緊蹙的眉頭撫了好幾遍,卻見仍不得舒展。

  他輕歎一聲,站起來走出殿外。豎漆扶他上了輦,欲往承明殿方向去,他卻頓了頓足,道:「去常寧殿。」

  常寧殿中,羋月已經躺下,聽說嬴稷求見,只得重新起來,也不梳妝,只散著頭髮披了外袍,叫了嬴稷進來。

  卻見嬴稷一進來,便跪下道:「兒臣求母后放過楚王。」

  羋月臉色冰冷,一口回絕:「不行。天晚了,子稷,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嬴稷跪在地下,用力甩開欲扶他的薜荔,抬起頭來看著羋月,他的神情傷心而憤怒,「母后,是不是三年前黃棘會盟的時候,甚至六年前與楚國訂下盟約決定要我娶楚女為後的時候,你就預計到了今天要對楚王下手?」

  羋月看著兒子的眼神,狠狠心還是冷冷道:「是。」

  嬴稷悲憤交加:「母后,你這麼做,置兒臣於何地啊!那是我的元後,那是我的一生啊!」

  羋月看到嬴稷的眼神,心中也是一痛,她忽然笑了:「那我的一生呢,我母親的一生呢?子稷,我知道娶這麼一個王后,是母親對不起你。但男人的一生,可以有無數的女人,你娶錯一個,還能夠有更多的女人可以彌補。而女人的一生,就這麼毀了。哪怕陷入了泥潭,也要笑著爬起來。哪怕迎面一掌掌擊來,仍然要忍著傷痛繼續走下去。要不然,就死在泥潭裡,連死後都不得安寧。我是對不起你,可我這麼做,是為了對得起我那無辜慘死的母親!」

  嬴稷看著羋月幾乎要扭曲了的面容,他從來沒有看到自己的母親臉上露出過這種表情來,這麼瘋狂的執念,這麼可怕的仇恨之意。他本能地感覺到一股寒意,感覺踏入一個陌生的黑域,而這裡的秘密,掀起一角來,都是可怕的。

  他想,我應該退下了,可是仍然有些不甘心,想起羋瑤,她花樣年華,就如此瀕臨絕望,他咬了咬牙,昂首質問他的母親:「可王后何辜!」

  羋月的神情漸漸平靜下來,看著嬴稷,忽然冷笑一聲,道:「難道我記錯了,你喜歡的不是阿棣,而是王后嗎?」

  嬴稷長歎一聲:「是,兒臣的確更喜歡阿棣。這樁婚姻,兒臣一開始的確是頗為抗拒的。可王后是個無辜的女子,我雖然不喜歡她,但三年的夫妻,她如此癡情對我,我又怎麼能夠不動心。尤其是當她懷上我們的孩子之後,我更是無法將她視為路人啊。母后,你可以認為母仇不共戴天,可王后呢,她又如何能夠和殺父仇人共處?還是你要兒臣做一個殺妻之人?將來我們的孩子面對著父親殺了母親的情況,又該如何抉擇?」

  一番話又將羋月激得大怒,她站起來,順手抄起幾案上的一卷竹簡就往他的頭上擲去,叫道:「出去,滾出去!」

  竹簡砸在嬴稷的頭上,將嬴稷的額頭劃了一道傷痕,流下一行鮮血來。嬴稷憤然磕了個頭,出去了。

  薜荔立在一邊,看到嬴稷受傷連忙追了上去,欲待為他敷藥止傷,不想嬴稷卻掙脫了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薜荔只得回來,便見羋月怔怔地坐在案幾後面,心中不由暗歎,柔聲勸道:「太后,你們畢竟是母子,有什麼話不好慢慢講呢,何必對大王動手……」

  羋月緩緩地搖了搖頭,仍有些魂不守舍:「薜荔,你不懂,這一天我等了太久,已經容不得任何人阻擋半步,就算明知道是對子稷的傷害,也必須推行下去。」

  薜荔歎道:「可大王畢竟還年輕……」

  羋月緩緩道:「他既然是我的兒子,走了我給他鋪好的路,那麼也就必須承受我身上的上一輩恩怨。」

  咸陽殿外,臺階下,六軍肅立。

  羋月站在高臺上,將虎符和寶劍交給白起,肅然令道:「白起,授此虎符,滅此朝食。」

  白起伏地接過虎符:「喏。」

  六軍齊呼:「伐楚!伐楚!」

  §第一二一章 申包胥

  趁楚國群龍無首之際,羋月任白起為左庶長,與司馬錯、魏冉等迅速發動對楚國的攻擊,猝不及防的楚國一敗塗地。白起斬首五萬,取十五城,楚國政局面臨崩塌。

  楚國大殿,朝臣亂成一團。

  鄭袖帶著公子蘭坐在上首泣道:「大王被秦人扣押,如今國家危亡,怎麼辦啊?」

  群臣面面相覷,剛剛被令尹昭陽自流放地召回的三閭大夫屈原上前一步,昂然道:「秦國背信棄義,扣押大王,偷襲奪關,我們必須立刻整頓兵馬,迎戰秦人。」

  靳尚見屈原上來,暗道不妙,壯著膽子上前道:「三閭大夫,如今大王尚在秦人手中,誰來號令三軍?」

  屈原目光如劍,盯著靳尚道:「那以靳大夫之見呢?」

  靳尚搓手笑道:「上策自然應該是先迎回大王。所以,為了保障大王的安全,我們不可以做出觸怒秦人的事情來。」

  屈原凜然道:「就是因為你說的不可觸怒秦人,以至於我們三關洞開,秦人長驅直入。是不是要等秦兵到了郢都城下,我們還是抱著不可得罪秦人的想法,把都城宗廟也獻給秦人?」

  靳尚既尷尬又惱怒,冷哼一聲道:「那依屈大夫之見呢?」

  屈原道:「秦人扣押大王不放,為的就是挾持大王以勒索我楚國。我們對秦國退讓越多,秦人越不會放了大王。唯今之計,只有另立新君,讓秦人知道就算是挾持了大王也無濟於事,那時候我們再與秦人談條件,才能夠迎回大王。」

  靳尚立刻道:「若立新君,則當立公子蘭才是。」

  屈原道:「太子明明已立,何以提公子蘭?」

  鄭袖一聽大怒,尖叫道:「若不是太子在秦國為質殺人潛逃,又如何會惹怒秦人,扣押大王?似這等不忠不孝不義之輩,如何能夠再為儲君?大王入秦之前已經對我說過,要廢太子,另立子蘭為儲。」

  屈原立刻質問鄭袖道:「口說無憑,大王可有詔書留下?」

  鄭袖頓時語塞:「這……」

  靳尚見狀不妙,忙道:「太子尚在齊國為質,如今秦人攻城,火燒眉毛,遠水不能解近渴啊。」

  屈原道:「誰說太子尚在齊國?」

  屈原話音剛落,便見黃歇陪伴著太子橫從殿外走進來。

  靳尚驚呆了,看著太子橫,又看看黃歇,口吃了:「你、你們是如何進來的?」

  鄭袖已經回過神來,尖叫道:「太子在秦為質,私逃回國,招來滔天大禍。如今太子在齊為質,又私逃回國,難道還要為我楚國再招來大禍嗎?來人,快來人,將這逆子拿下!」

  靳尚也立刻跳了起來,叫道:「夫人有旨,將逆臣拿下。」

  卻聽得一個聲音斷喝道:「誰敢動手!」所有的人都聽出這個聲音是誰,頓時怔在當場。

  便聽得殿外一陣劇烈的咳嗽,一個鬚髮皆白的老叟由兩個老僕扶著搖搖擺擺地進來,沉聲道:「是老夫下的命令,向齊國遞交國書,請太子回國的。」

  此人正是數月前氣得病倒的老令尹昭陽,誰也想不到,在這關鍵時刻,他又強撐病體上朝來了。

  鄭袖跳了起來,叫道:「老令尹,你這是什麼意思?」

  昭陽顫巍巍地由兩個老僕扶著走進殿來,便有昭雎等數名昭氏子侄搶上前來,扶著他一路走到王座邊坐下,奉方早機靈地捧了座席來候著。

  昭陽坐下,想要張口,喉嚨裡卻是咕嚕嚕響了幾聲,有機靈的內侍早奉上了漱盂來。昭陽喉頭咕嚕半天,終於費勁地吐出一口濃痰,這才吃力地一字字道:「大王蒙難,兵臨城下,楚國危亡之際,當令太子繼位,主持國政。」

  鄭袖早在他吐痰的時候就已經嫌惡地掩袖避到一邊,此時聽他說出這話,跳了起來道:「老令尹,你、你難道無視大王的旨意嗎?」

  昭陽眼一瞪,喝道:「大王的旨意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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