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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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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按扁鵲之法,再為秦王蕩診治,一時見好,不想次日夜裡,傷情再度反復,此時卻沒有扁鵲可問了,秦王蕩傷情轉沉,挨不過一日,就此仙逝。 李醯只道此事神不知鬼不覺,不想他身邊有人已為魏琰所收買,等到了李醯為魏頤診脈之時,魏琰便以此事要脅,嚇得李醯魂飛魄散。他殺死扁鵲事小,可因此害秦王蕩傷重不治,卻是滅族之罪。因此頓時伏地,唯命是從。不但親自作證魏頤確實懷孕,更助魏琰將公子壯誘騙出來抓走。 羋月聽畢,長歎一聲:「若非他們母子皆是一般的剛愎自用,何至於有今日之下場。」想了想又問:「我想起來了,醫摯當年似乎也是師從於扁鵲吧。」 薜荔也想了想,忙回道:「是。」 羋月便道:「問問李醯當日將扁鵲埋在哪裡,若能找到他的遺體,便好生厚葬吧。」 薜荔忙應了,又問道:「太后可要去看一看那……魏王后?」 羋月點點頭,當下便備了輦車,去了椒房殿魏頤的居處。 此時魏頤自然不再住於正殿,而是移往孟昭氏當年所居的小院。她臉色蒼白,盤坐在榻上,腹部平坦,旁邊還放著一個小布包。 薜荔呈上那小包,羋月捏了捏,感覺確是柔軟又有彈性,也不打開,只問魏頤:「這裡面是什麼?」 魏頤冷笑:「反過來的狐皮。」 羋月放下布包,諷刺道:「是你那好姑母的主意吧,真是夠大膽也夠瘋狂的!」 魏頤看著那個布包,神情有些複雜難言,忽然道:「開始我並不願意……可是裝久了,我竟然有時候會有些恍惚,覺得我真的有個孩子似的……」說到這裡,忽然有些神經質地笑了起來,「可有時候又覺得是一種折磨,每天都恨不得撕碎了它……」她笑著笑著,忽然間落下淚來,「呵呵,現在好了,總算是解脫了。」 羋月看到魏頤那張本該年輕的臉上,卻已經顯出與她年紀不符的憔悴和滄桑來,忽然問道:「你今年多大?」 魏頤一怔,不解其意,但還是回答道:「二十歲。」 羋月輕歎一聲:「可憐的孩子……你這一生,是毀在你姑母的手中啊!」 魏頤抬頭看她,平靜地說:「好了,你現在可以殺死我了。」 羋月詫異道:「我為什麼要殺你?」 不想魏頤卻比她更吃驚:「我犯下假孕的大罪,你有什麼理由饒過我?」 羋月笑了:「你懷沒懷蕩的孩子,與我有什麼關係?你騙的又不是我,不開心的可能是蕩的母親吧。不過我又有什麼理由,代她來懲治你?」 魏頤跌坐在地,一直以為必死無疑,為了尊嚴佯裝出來的鎮定這刻轟然崩塌,她顫抖著嘴唇確認:「你不殺我?」 羋月看著魏頤,此刻的她才顯出她這年紀的小姑娘應有的模樣來,搖了搖頭:「我不會為你是蕩的妻子而殺你,也不會為你假裝懷孕而殺你。除非又出現你真正該死的證據,否則的話,我不會殺你。」 說罷,她轉身離開,侍女們也跟著一擁而出。 魏頤失神地跌坐在地,看著屋子裡空蕩蕩一片,嘴唇顫動了兩下,想說什麼,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只是失聲痛哭。 侍女清漣抱住她,哽咽道:「王后,王后,我們終於沒事了,沒事了。可憐的王后,您哭吧,哭吧……」 惠後羋姝很快也得到了王后假孕的消息,隨之而來的,還有一杯毒酒、三尺白綾。 當夜,一燈如豆,惠後羋姝自縊而死。 次日,羋月召諸重臣于宣室殿議事,道:「王蕩諡號未議,還請列位相商。」 庸芮上前一步道:「臣以為,擬『刺』或『幽』為好。」 樗裡疾聽聞此言,大怒:「庸大夫,你這話過了!」 庸芮冷笑道:「如何過了?諡法曰『愎狠遂過曰刺』,『動祭亂常曰幽』,若不是先王剛愎自用,不肯納諫,何來今日秦國之亂?他將重兵帶去洛邑,結果自己身死兵敗,導致諸公子內亂,外敵壓境,宗廟不寧,說他一個動祭亂常,難道錯了嗎?」 樗裡疾歎了一口氣,他自然知道庸芮因庸夫人之死,深恨惠後羋姝,將秦王蕩也一併恨上,只得勸道:「庸大夫,我知道你的心情,可是隱君之過,不可非君,也是我們為人臣子者當遵守的本分。」 庸芮反問:「那依王叔之見,當擬何諡?」 樗裡疾朝羋月拱手道:「以臣之見,當擬『明』或者『桓』。」 庸芮冷冰冰地道:「王叔,『照臨四方曰明』,『辟土兼國曰桓』,這是只見好處,不論缺失了?諡者行之跡也,行出於己,名生於人。以大行受大名,細行受細名,所得何諡,端看他自己生前如何行事。彰善癉惡,為後世誡,議諡的時候,論的是千秋之心,若論君臣相對,這世上就只有美諡,那還要議諡號做什麼?」 樗裡疾不與庸芮繼續爭辯,卻轉頭看向羋月道:「不知太后有何擬?」 羋月沉吟片刻,提筆在竹簡上寫了一個「武」字,轉過來給樗裡疾看道:「朕以為,當擬『武』字為諡。」 樗裡疾臉色沉重,輕歎一聲:「『武』?」這「武」字的解釋,卻是太多了。 羋月笑問:「怎麼?」 樗裡疾知其意,歎道:「先惠文王乃取諡法中『經緯天地曰文,愛民好與曰惠』之意。今取王蕩諡號為『武』,諡法雲『武』字有『剛強直理曰武,威強敵德曰武,克定禍亂曰武,刑民克服曰武,誇志多窮曰武』,但不知,太后擬這個『武』字,應在何意?」 羋月道:「依你說,王蕩畢生功業,應在何意?」 樗裡疾長歎一聲。秦王蕩在位四年多,未及建立功業,所謂威強敵德、克定禍亂,自然也是沒有的;剛強有之,直理難當,以他洛邑舉鼎身死、兵馬陷沒三晉,以致諸侯圍境、邦國之亂,竟是直指「誇志多窮」四字了。支吾半晌,還是無奈道:「太后,王蕩也曾開疆拓土,諡以『誇志多窮曰武』,千秋蓋棺論定,實是、實是過了……」 羋月卻道:「樗裡疾知識淵博,當知何謂天子劍、諸侯劍、庶人劍?」 樗裡疾長歎一聲,已明其意,不再說話。 羋月便道:「天子之劍,以燕谿、石城為鋒,齊岱為鍔,晉衛為脊;周宋為鐔,韓魏為夾;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恒山;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秋,行以秋冬。此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決浮雲,下絕地紀。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劍也。」 此論原出莊子,魏冉亦曾聽過此節,當下接口道:「諸侯之劍,以知勇士為鋒,以清廉士為鍔,以賢良士為脊,以忠聖士為鐔,以豪傑士為夾。此劍,直之亦無前,舉之亦無上,案之亦無下,運之亦無旁;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和民意以安四鄉。此劍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內,無不賓服而聽從君命者矣。此諸侯之劍也。」 白起亦接口道:「庶人之劍,蓬頭突鬢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相擊於前,上斬頸領,下決肝肺。此庶人之劍,無異於鬥雞,一旦命已絕矣,無所用於國事。」 羋月輕歎一聲:「王蕩有天子之圖,卻好庶人之劍,樗裡子,你說他當以何諡?」 提起舊事,魏冉心中猶恨,冷笑一聲道:「王蕩自繼位以來,任用任鄙、烏獲、孟賁等徒有牛馬之力的鄙夫為大將,使得將士離心,更令得秦國上下風氣淪落,市井之徒恃仗氣力,當街殺人,豪門私鬥成風,商君之法因此而蕩然無存。甚至將這等下賤鄙徒與你樗裡子並論,說什麼『力則任鄙,智則樗裡』,如此並列,樗裡子當真喜歡?」 樗裡疾終於道:「諡號乃總結君王之善惡,不為死者而諱,但為後者之誡。今以王蕩諡號昭示天下,就表示太后要整振商君之法,一滌愚勇誤國之惡習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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