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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四


  羋月站起而拜道:「國之要政,就要拜託樗裡子了。」

  樗裡疾道:「不敢。」

  羋月道:「昔者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諸侯有爭臣五人,雖無道,不失其國。樗裡子,這話,你我共勉之。」

  樗裡疾看著羋月的神情,心中千言萬語,竟是無法說出。他當日以為秦惠文王死後政權需平穩過渡,遂力保秦王蕩繼位,可是不合適的君王,其禍亂竟是勝過權力更迭的動盪!短短四年多,武將受辱,文臣求去,秦王蕩竟落得個舉鼎身死的不堪下場。他想避免的動盪,非但未避開,反而使局勢更加一潰不可收拾。他縱然一怒之下,將孟賁等三人處死,甚至株連其家族,但終究秦王蕩這條命無可挽回。而這又豈是這些市井力士能夠抵得上的?

  此時在羋月面前,他一向在惠文王與王蕩面前的自負和堅持,竟也撐不下去了,只得長歎一聲,恭敬拱手道:「是。」

  羋月深知,樗裡疾在秦國秉政數十年,已曆四朝,新王稷要坐穩江山,還需要他的扶持和説明。幸而他雖然自負,但畢竟私心不重,對大秦江山忠心耿耿,一旦臣服,便忠誠可靠,當下推心置腹道:「樗裡子,朕坐于王座,高高在上,心中並非得意,而是惶恐。縱目四望,大秦內憂外患,國勢崩潰,武王蕩在位時驅逐各國人才,諸公子之亂又使商君當年所立的秦法名存實亡,軍隊因此亦分成無數派系,連年外征內戰讓國家人丁減少,田園荒廢。而如今大秦又四面臨敵,西北有狄戎,東南有魏楚趙韓四國軍隊駐紮邊境虎視眈眈,當年惠文王征服的巴蜀等國也再起叛亂。如今是強敵環伺,百廢待興,而新王弱小,勢單力孤……」

  樗裡疾之前支持嬴稷登基,實則迫於大勢所趨,既是為了惠文王的遺訓,亦是為秦國安定,心中卻未嘗不懷著唯恐羋月母子亦如羋姝母子般糊塗的恐懼,然見羋月見識明白,態度懇切,心中疑惑漸漸退去,當下道:「太后,如今新王繼位,四國使者明面上要求入咸陽朝見,實則心懷惡意。這函谷關的大門,是開亦不行,閉亦不行。」

  羋月道:「列國本就打算讓我們秦人自相殘殺下去,然後不費吹灰之力,瓜分秦國。如今新王登基,他們的如意算盤落空,自然要赤膊上陣,親自動手。」

  樗裡疾憤然道:「臣弟但凡有三寸氣在,絕對不會讓列強瓜分秦國!太后但有所命,臣弟不惜萬死。」

  羋月搖頭:「不,我不要你萬死,甚至不想讓你有分毫損傷。如今的大秦千瘡百孔,重傷垂危,我不能讓它再經受風雨和戰爭。如今,我們要做的就是休養生息。」

  樗裡疾道:「只怕列國不會讓我們有休養生息的機會。」

  羋月飲了一口蜜水,歎道:「不但列國不懷好意,朕還知道許多卿大夫亦在袖手旁觀,看朕這一介婦人,如何面對當世強國的聯手夾攻。甚至有些人,還暗懷鬼胎,裡外勾結……」

  樗裡疾心中暗歎,左右一看,今日所立,皆為羋月所信任之臣,而右相甘茂等人均不在場,知道羋月意有所指,但也是無可奈何,只道:「先王之臣,亦是太后之臣,望太后信之勿疑。」

  正說著,小內侍手捧著尺牘高叫道:「緊急軍情!」飛奔而入。

  羋月問:「什麼軍情?」

  樗裡疾接過尺牘拆開看了,讓小內侍呈上給羋月,道:「公子華糾合公子雍、公子封和公子少官等十四位公子,以奉惠後之命為由,勾結各國兵馬,欲進逼咸陽,討伐大王和太后。」

  白起不屑冷笑:「就算他們聯合起來,又能怎麼樣?無非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魏冉卻道:「可我們手頭的兵馬,如何能夠抵擋列國聯兵?更何況,這宮中不知道有沒有秘道,有沒有其他奸細在……」

  義渠王卻道:「由我義渠人馬把守宮殿,擔保太后安枕無憂。」

  樗裡疾大怒:「豈有此理,我大秦後宮,怎麼可能讓你們狄戎之人把守?」

  義渠王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當然不同意,對你來說,面子比別人的死活重要,反正你又沒有損失。太后要是出了事情,不管換哪個公子上位,哪怕把秦國打爛了,還得把你這個王叔國相供起來。」

  樗裡疾氣極,欲上前與其理論:「你——」

  羋月喝道:「好了。樗裡子,義渠在先惠文王時就已經是我大秦的一部分,你這個時候還張口狄戎閉口大秦的,豈不是自我分化嗎?」轉向義渠王勸道:「義渠勇士的長處在於沙場征戰,把守後宮著實可惜。我希望你們能為我守好前線,則後方自然無憂。」

  樗裡疾和義渠王只得各自退後一步應「是」。

  白起道:「那諸公子勾結各國聯軍的事,怎麼辦才好?」

  羋月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各國的兵馬,無非為了利益而來,諸公子能夠給他們的,和我能夠給他們的,又有什麼不同?」

  樗裡疾道:「太后的意思是……」

  羋月道:「代我請各國使臣,入咸陽議政。」

  議事已畢,群臣散出。

  樗裡疾行走在廊下,歎了口氣。

  此時魏冉等太后親信已從另一邊走了,在他身邊的只有大夫庸芮,見狀問:「樗裡子何以歎息?」

  樗裡疾歎道:「內憂外患,何以不歎?」

  庸芮低頭一笑,道:「我還以為,樗裡子是為太后而歎。」

  樗裡疾看了庸芮一眼:「不錯,我也是為太后而歎。太后權力過大,剛愎自用,只怕不能聽進臣下之言。當年先王還只是在一些小事上過於任性,就闖下大禍,若是太后她……」

  庸芮道:「那樗裡子以為商君如何?」

  樗裡疾肅然道:「天下如商君者,能有幾人?」

  庸芮道:「商君初行令時,人皆反對,比今日樗裡子看不上太后者,只怕更多。」

  樗裡疾哼了一聲,想說什麼,最終還是緘口無言,默默地走了。

  羋月召五國使臣入咸陽,信使到了函谷關外,趙國使臣平原君趙勝、魏國使臣信陵君魏無忌、楚國使臣大夫靳尚、燕國使臣上將樂毅、韓國使臣大夫張翠等各自在有著國號的旗幟下上馬,率領手下向函谷關進發。

  樗裡疾接到消息,入宮稟道:「五國使臣已到,敢問太后是一齊召見,還是先後召見?」

  羋月道:「自然是逐個擊破,先易後難了。唉,可惜張儀死了,秦國再也沒有張儀這樣的人才。」

  樗裡疾慚道:「是臣等無用了。」

  羋月道:「逐一宣各國使臣入宣室殿見朕吧。」

  樗裡疾一怔:「不是咸陽殿?」

  羋月哂笑:「咸陽大殿,群口洶洶,於政事上,又有何用?」

  樗裡疾方悟,羋月欲以一人之力,與五國使臣交涉,不禁擔心:「可是太后您……」

  羋月秀目一瞥他,道:「如何?」

  樗裡疾支吾,欲言又止,不言又不能甘心。列國使者皆代表一國之君,這些人不是上將,便是謀臣,於列國縱橫之間,早已經練得周身是刀,善能鼓惑君王,煽動人心,頃刻言語勝過千軍萬馬。數百年來多少國家的勝敗之勢,不在沙場角逐,反而在這些謀臣使者的言語之間逆轉傾覆。

  非是極智慧剛毅之君王,不能抵謀臣之鼓惑,便如楚王槐、齊王地、燕王噲甚至是魏惠王這樣的積年君王,都難免為謀臣所鼓惑,輕則喪權,重則辱國。而太后一介婦人,又如何能夠面對這五國使臣的算計擺佈?

  羋月見他神情,已明其意,笑了笑道:「樗裡子,朕且問你,如今天下善言之士,有過於張儀者否?」

  樗裡疾又怔住了,他與張儀共事多年,張儀之能,他焉能不知,當下坦言:「無。」

  羋月又問:「今天下善謀之士,有過於蘇秦者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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