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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二


  女蘿早因最近接二連三之事,感覺到了幕後黑手的步步緊逼。她自跟了羋月以來,經歷事情雖多,但卻從未到這種程度。這幾日不但房屋燒毀財物盡失,羋月更因燒傷而病倒。主憂臣勞,主辱臣死,她心中的憤怒已經無以言表,見這皂臣明顯來意不善,想要恐嚇於她,更是不肯退讓,當下冷笑道:「我們既入驛館,所發生的事,便是你們驛館之責。質子居處忽然失火,財物丟失,前任驛丞忽然失蹤,新任驛丞便要誣陷栽贓。我竟不知,這是驛丞您的意思,還是要讓我家主人去問問您上面的掌訝、大行人,或者司寇?」

  皂臣不想她一個女婢,竟懂得如此之多,當下也變了臉色。他本是故作威風,見恐嚇不住,便陰狠地道:「一個質子罷了,你以為上面諸位卿大夫閑著無事,會理你們?你們若有人倚仗,如何會無人過問?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的好,否則的話,吃虧的是你自己!」

  女蘿將木盆往地上一放,冷笑道:「我們就算老老實實,還不照樣是房舍被燒,財物被盜,受人恐嚇!皂驛丞還要我們如何老實,又還要讓我們如何吃虧?」

  皂臣沒料到她如此厲害,被她一句頂一句,竟是猝不及防,反應不過來,當下氣得哆嗦,指著女蘿道:「好、好,既然不受我好意,你們便自己看著辦。」說著,便率著一眾驛吏,拂袖而去。

  女蘿見他離去,心中不安,端起木盆,匆匆去找羋月,將方才之事說了一遍,又道:「夫人,如今怎麼辦呢?」

  羋月點頭道:「果然是背後有人作祟。接下來,這皂臣必是會處處為難我們。」

  女蘿急了:「夫人,那咱們怎麼辦?要不要去找小行人或者掌訝?」

  羋月卻搖了搖頭,苦笑:「咱們和燕易後的聯繫,都有人敢截斷。我們與這一介小小驛丞糾纏,又有何用?莫說是找小行人或者掌訝,如若我猜得不錯,便是找大行人或者司寇也是無用。我猜他們對我們根本會避而不見;便是見了,也不過當面應承,事後毫無消息;便是我們把事情鬧大,逼著他們換個驛丞,甚至換個掌訝或者小行人,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換來的人,只會變本加厲地為難我們。甚至最後落得個秦國質子刻薄寡恩,得罪燕國諸封臣世家的結果。」

  女蘿倒吸一口涼氣,急得險些哭了出來:「那怎麼辦?夫人,都是奴婢的不是,方才不應該逞一時口舌之快,更讓他找到為難我們的藉口。」

  羋月搖搖頭:「你剛才並沒有做錯,若是你軟弱可欺,他就更加肆無忌憚了。」

  女蘿問:「那我們應該怎麼辦?」

  羋月沉聲道:「先等等,看他們意圖為何。」

  女蘿有些無措,焦急地問:「那,還有呢,奴婢等還能做什麼?」

  羋月看了女蘿一眼,道:「你這兩日,可還有去西市和燕宮?」

  女蘿垂淚:「遇上這樣的事,奴婢方寸俱亂,如何還能夠再去?何況我們財物盡失,如何還能夠去西市給那些人送酒肉柴炭?」

  羋月想了想,摘下手上鐲子,道:「你儘管再去,把這鐲子當了,再買一些食物送過去,然後把我們發生的事情,悄悄地同幾個好事之人說了,再找幾個消息靈通之人,叫他們幫我們找那胥伍下落……」她頓了頓,自嘲道:「若我所料不差,那胥伍必是已經被人滅口了,只是他所盜的珠寶,卻盡可以讓人尋找下落。這樣,便是打草驚蛇,那幕後之人藏得再深,他的手底下必有人會露出形跡來。再則,你悄悄收買幾個人,盯著那皂臣,看他去了何處,向何人稟報,或許能夠查出些什麼來。」

  女蘿不想她這一會兒,便想了數條計策來,當下接過手鐲,立刻答應了下來。

  羋月看著女蘿出去,方才臉上鎮定自若的神情便塌了下來,看看四處漏風的破壁,看看天邊又開始飄起來的雪花,暗歎一聲,這薊城的冬天實在是太冷也太漫長。這時候她隱隱能夠明白張儀當年在楚,蘇秦當年在秦時的感受,縱有經天緯地之才,卻不得不面對困居斗室、錢糧耗盡、日益絕望的境況。她這一生,雖然歷經生死之險,可卻從來不曾淪落到這種衣不能禦寒,食不能甘味,甚至病不能延醫的境地。照目前的趨勢,這種情況只會越來越壞。

  就算她有再大的能耐,所有的佈置若不能實現,那麼等待她的便只有絕望。

  此刻,她才真正覺得孤立無援。在楚國時,縱步步殺機,她有莒姬,有屈原,有黃歇,甚至有宗法保護。在秦國時,雖然孤獨一人,但終究還有秦王駟可作倚仗,還有張儀可為外援。可是在這燕國,她只有一個需要她保護的嬴稷,只有兩個婢女。而惡意卻如同冰雪一樣,從四周壓來。

  這個薊城的冬天,她能熬得過去嗎?

  天氣,一天天地寒冷。

  自那日新驛丞的下馬威不遂以後,羋月所居的小院中,生活一天比一天艱難。

  先是驛館藉口天氣寒冷,交通斷絕,米薪騰貴,一應的供應之物,便一天天減少,乃至近乎斷絕。而冰雪封了出門的路,羋月母子主僕四人日常的食物和柴炭,女蘿只能用高價拜託驛吏幫他們另外購買過來。

  薊城似變成了一座冰封之城,而羋月四人,便被冰封在這驛館,在這小院中,看著手邊僅餘的財物變成食物和炭火,一點點地變少,枯竭,日子變得窮困而絕望。

  這個冬天,格外寒冷,外面的雪花飄著,裡面火爐中的炭火卻快要熄了。羋月坐在幾塊木板拼湊成的幾案上,一邊呵著手,一邊抄著竹簡。嬴稷縮在羋月的腳邊,看著竹簡,低低吟誦。

  女蘿掀起厚厚的氈簾進來,也帶著一陣寒風吹入,爐中的微火終於在這寒風中被吹熄了。

  羋月抬頭問道:「女蘿,炭火有了嗎?」

  女蘿一邊哆嗦著頓足,一邊搖頭道:「沒有。這貪得無厭的驛吏,要吃要喝要炭火,每次都要三催四求,勒索無度。」

  羋月放下筆,歎道:「一點吃食一點炭火,能夠值幾何?不想竟成了他勒索無度的要脅……」

  女蘿恨恨地道:「最可恨的就是他坐地起價,平時不下雪出太陽的天氣還好,這冰天雪地的,食料炭火連驛館都是三天一送。他這麼壓著東西囤積居奇,明明知道我們沒有錢了,連夫人都……」她的眼圈紅了,看向羋月。

  嬴稷縮過來,哆嗦著道:「母親,我冷……」

  羋月輕撫著他的頭,哄勸道:「子稷乖,去跑一跑,就不會冷了。」

  嬴稷扁了扁嘴,道:「我餓,我跑不動……」

  羋月眼淚都要掉了下來,她轉頭,哽咽道:「子稷,還記得我給你講過的晉公子重耳的故事嗎?」

  嬴稷將頭一扭,拉著小臉:「母親是不是又要同我說,重耳流亡在外十九年,顛沛流離,甚至衣食不周,最後卻成為一代霸主的故事?」

  羋月只覺得一陣難堪,只得勸道:「記得就好。子稷,你要以重耳為榜樣,不管怎麼樣的逆境,都不能壓垮你。」

  嬴稷站起來跺著腳哭道:「晉文公重耳流亡,尚有狐偃、趙衰等謀臣相隨,齊桓公、秦穆公等諸侯爭相以女嫁之。我有什麼?我什麼都沒有,我怎麼做重耳……這數百年來,有多少質子無聲無息死在異國他鄉,有幾個人能做成重耳?」

  羋月聽著他這話句句刺心,忍不住伸手打了他一耳光。嬴稷一扭頭,跑了出去。

  羋月打出去便已經後悔,一邊叫道:「子稷——」一邊眼看著嬴稷跑了出去。她腿傷未愈又不好追趕,薜荔見狀忙叫著:「公子——」追了出去。

  羋月看著嬴稷出去的方向,欲待站起,腿上一痛,又跌坐在地。

  女蘿見狀,嚇得忙上前扶住她:「夫人,您小心傷勢。薜荔已經追出去了,小公子不打緊的。」

  羋月怔怔地坐著,忽然間掩面而泣:「女蘿,我是不是太無用了?」

  女蘿心頭一痛:「夫人,您別這樣。小公子年紀還小,不懂事,您慢慢教……」

  羋月搖了搖頭:「不是他不懂事,是我太高估自己了。」她放下袖子,苦笑一聲:「我不應該打他的,其實我想打的是我自己。我天天跟他講重耳的故事,其實不是對他講,是對我自己講。我要靠著這種虛幻的想像才能夠支撐自己繼續走下去。要不然,難道要我學市井婦人,哭天罵地嗎?可他今天戳破了我的幻想。他說得對,重耳流亡,還有十幾個忠心耿耿的謀臣相隨,還能讓齊桓公、秦穆公爭相嫁女為他助力。重耳走到哪裡,都有名士俯首稱臣。可我有什麼?我只有你們兩個侍女,我連一個小小的驛丞都無法制服,連曾受過我恩惠的孟嬴,都避而不見。女蘿,你說我是不是很失敗?」

  女蘿跪在她的身邊,哭道:「不是的,夫人,大公主一定是有原因的,她一定會來見我們的……」

  羋月輕歎道:「那只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秦國來人遞交國書,她能不知道?能不問問到底做質子的是誰,有誰與他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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