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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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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蘿沉默。 羋月苦笑道:「就算她真不知道,那又怎麼樣?冰雪封城,我們困在此處,一步都走不出去。我們連下一頓吃飯的錢都沒有著落,又有什麼辦法把信送到易後那裡去?」 女蘿伏地大哭:「夫人,是我的不是,您要我做的事,我都沒有做成。天寒地凍,路上根本找不到人,什麼事也辦不了。我去了燕宮無數次,那些守衛的人全部都換了,原來囑託的那個人,根本就找不到了。夫人,若不是我無能,也不會讓奸人有機可乘溜進來放火,更不會讓夫人和公子陷入如今的絕境。」 羋月輕歎一聲,撫著女蘿的頭髮道:「怪不得你。這等事,只能盡人事,聽天命。天命在不在我,卻是誰也不知道的。」 女蘿放聲大哭。 嬴稷還是找回來了,母子又重修於好,而羋月房間裡一件件值錢的東西,也被拿去交換了柴炭和食物。明天的日子怎麼過,他們的路在何方,誰也不知道。 女蘿咬著牙,一次次忍著刺骨的寒風奔波在冰封的大街小巷。薊城的冬天,對於她這個來自楚國的人來說,如同地獄般可怕。每一口呼吸如同刀割,每一步行走如同踩在刀子上,臉上手上腳上成片成片的凍瘡已經導致部分肌肉僵死。她每一次出門,都有一種畏懼,她怕自己很可能在路上走著走著,就此倒地不起,再也回不到驛館。 她不是怕死,她只擔心自己死了,其他的人怎麼辦。 或許是少司命睜開了眼,大發慈悲願意賜下一點恩惠。這一天,雪下得格外大,天黑得格外早,而女蘿回來得格外晚。 一回來,她就坐在外面的走廊上,幾乎無法脫下鞋子。她的腳已經僵硬得像一根木柱一樣,薜荔用了好一會兒,才將她鞋子脫下,扶著她在廊下頓足半日,才敢扶了她進屋。 她的臉已經生了層層凍瘡,青紫腫脹,醜陋無比,早無當年的麗色,可是她的眼睛卻閃爍著久違了的光芒。進了房間內,羋月忙遞給她一杯熱姜湯,道:「你先喝了這姜湯,再說話。」 女蘿一口氣將這姜湯飲盡,五臟六腑在這暖流之下,似活了過來,熱量流走全身,只覺得手腳凍僵了的地方開始有一點點刺痛。她歇了一口氣,指了指室外。薜荔見狀,便知機地帶著嬴稷到另一個房間去。 女蘿這才壓低了聲音,道:「夫人,奴婢今天打聽到消息了。」 羋月眼睛一亮,忙問:「什麼消息?」 女蘿道:「這些日子奴婢一直在西市打聽,今日便有人同我說,他有個親戚,住在國相府後面的巷子裡,我們打聽的那幾個人,他的親戚都見過。奴婢便隨著他去了那個人的家中,果然那個地方真是在國相府後巷,奴婢還親自沿著那家,找到了國相府後門。據那個人描述,他不但在國相府見過皂臣,甚至還見過胥伍,而時間便在我們失火前後。甚至我們失蹤的一件珠寶,他還見過國相府的親兵拿出來變賣換酒……」 羋月震驚:「國相郭隗?他為何要與我作對?」 女蘿臉上一陣羞慚之色:「奴婢無能,不敢走進那國相府……奴婢明日便再去國相府打聽!」 羋月搖頭:「不必了,你且去打聽一下,郭隗通常是什麼時候進宮,什麼時候回府,以及郭府還有何人。」 女蘿點了點頭,卻又問道:「夫人,難道這郭隗,是奸臣不成?」 羋月苦笑:「這世間之人,若是用簡單的忠奸善惡就能夠說清,倒容易了。這郭隗,是當今燕王的師父,當日燕國因為子之之亂,齊軍入侵,山河破碎。秦趙兩國護送孟嬴和燕王母子回國,是郭隗率群臣前去相迎,才將這風雨飄搖的燕國支撐下來。」 女蘿聽了此言,詫異道:「聽夫人之意,那郭隗行事,應當算是個好人了,那他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 羋月搖頭,道:「世事難料,未到最終關頭,焉知他到底是賢臣還是權臣?到底是忠心耿耿,還是想做第二個子之?」 女蘿聽到「子之」二字,也是抽一口涼氣:「那怎麼辦?」 羋月沉吟片刻,道:「若是郭隗,那就怪不得我的消息到不了易後手中,他在燕國,倒也可算能夠一手遮天。只是……我只覺得,我入燕以來遇上的種種事,這種軟刀子磨人的手段,不似一個手握生殺大權的國相所為。你有沒有細問過,那胥伍或皂臣去見郭隗的次數多不多?」 女蘿猛地回想起來:「嗯,據那人說,胥伍和皂臣竟是去了好幾次。」 羋月的手指輕擊著幾案:「我只是不明白,堂堂國相,怎會有這麼多閒暇,隔三岔五地見一個小小驛丞。郭隗若要對付我,又何必紆尊降貴到去親自接見驛丞的份上?況我淪落至此,有什麼事情,值得驛丞隔三岔五地去回報……除非,有人關心的不是國事,而是生活瑣事!」 女蘿不解:「生活瑣事?」 羋月一擊案:「這人必是個女子……難不成郭隗府中,有惠後之人?」 女蘿既驚且怒,驟然明白:「是了,必是惠後派人為難夫人。」 羋月冷笑:「是了,能夠恨我至此,必是惠後。她要不了我的命,便想看我怎麼淪落貧困,看我怎麼苦苦掙扎,看我怎麼熬窮受難……不對,惠後更想要的是我的性命,可是她若想動手,當日火災便可將我母子燒死,何必這麼零零碎碎地折磨人!」想到這兒,她不由得站起來,「我要自己去看一看,這郭隗府中,到底是何人作祟。」 女蘿驚道:「夫人要親自去?」 羋月道:「不錯。」 女蘿望瞭望外面冰天雪地的情景,為難道:「夫人,如今天寒地凍,您、您如何去得了啊……」卻見羋月神情堅定,改口道:「那,奴婢幫您雇個車去吧。」 羋月搖了搖頭,道:「不必了,你能去得,我自然也能去得。」 女蘿見了她的神情,知道勸說也是無用,只得心中暗暗祈禱,但願明日能是個大晴天,不會下雪。這樣的話,夫人出門也會好些。 也許是女蘿的祈禱起了作用,天從人願,次日早上便紅日當頭。女蘿將所有最暖最厚的衣服都給羋月穿上,方陪著她去了國相府後巷。 兩人正要走過去,卻見前面也有一人在走動,女蘿眼尖,忙拉了拉羋月,低聲道:「是皂臣。」 羋月一怔,冷笑:「這倒巧了。」 因為連下了數日大雪,皂臣已經好些日子不曾來稟報領賞,見這日天氣正好,便忙著到此。 羋月與女蘿挑了個隱蔽之處觀察,卻見那皂臣進去不久,便又悻悻出來。這時卻是一個侍女送他出來,那侍女看上去頗為頤指氣使,那皂臣卻是點頭哈腰,奉承不已。 那侍女看著皂臣遠去,輕蔑一笑,正要轉頭回府,卻聽到了一個聲音在叫她的名字。 「好久不見了,小雀。」那侍女一抬頭,卻見一個女人從另一頭緩步走來,她看清了對方的相貌,頓時張口結舌,怔在當場。 這個侍女,便是原來羋茵的貼身侍女小雀。羋月在看到她的一刹那,忽然明白了為什麼自入薊城之後,仿佛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操縱著這一切。 忽然間,她想到了當年在西市,她扶著生母向氏走回草棚時的感覺。有一個看不見的人,希望你淪落,希望你受苦,希望你生不如死,甚至不肯讓你輕易死去,那種感覺,會是怎麼樣的呢? 羋月冷笑,如果是她,她會揪出這個人來,她不會承受,不會默默忍耐,她一定會讓那個人自食其果。 只是她沒有想到,她竟然會這麼快就揪住了幕後主使的狐狸尾巴。羋茵啊羋茵,你還是這麼沉不住氣,還是這麼手段拙劣。 小雀想不到自己竟會被撞到,她驚恐地看著羋月,扶著門板的手還在顫抖,直到看到羋月帶著焦痕的破舊衣服、燒焦的發尾,才漸漸找回一絲信心。 她定了定神,冷笑一聲道:「九公主,真是好久不見,恕奴婢失禮了。」 羋月走到她面前,站著不動,微微點頭:「真沒想到,居然在燕國還能見到故人。七姊還好吧?」 小雀看著羋月,她想不到這個人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依舊這麼氣定神閑,仿佛世間沒有一件事可以把她打倒,可以讓她嘗到絕望和崩潰的滋味。忽然間,她完全明白了羋茵為何恨羋月至如此入骨的境地。想到這些年來自己相伴追隨的主人所經歷的一切,一刹那心頭也升上無窮恨意,她陰沉著臉,冷冷地道:「七公主很好,比你要好得多。想來九公主來此,是想見我們七公主吧。」她邊說邊往裡頭走,「那就隨我來。」 羋月微微點頭,邁過門檻。走進府裡的那一刻,微微轉頭,與隱藏在遠處廊下的女蘿交換了一個眼神,走了進去。 在看到小雀的那一刻,她已經有了應付之方,所以才會讓女蘿留下,而親自去見羋茵。 如果她進去之後在約定時間沒有回來,那麼,女蘿就會繞道前門,去擋郭隗的轎子,把她囑咐的話,轉告郭隗。 她瞄了一下四周,郭府便是後門,也有數名侍衛把守,見小雀進來,卻是頗為恭敬。 小雀在前面引路,帶著羋月沿著曲廊向內行去。羋月冷眼打量,見這後門進去,再過了一重門,往來便都是僕婦侍女,再無男僕。這小雀似在府中地位不低,往來之人,都對她態度恭敬。 小雀一邊走,一邊偷偷打量羋月。卻見羋月走在這府中,態度依舊如當年在楚宮一樣,仿佛自己如路邊的螻蟻一般,心中一股恨意更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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