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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七


  他們出發的時候,已是秋季,這一路行來,進入燕國的時候,已經到了初冬。

  羋月當年從楚國到秦國的時候正值夏季,這氣候變化倒不覺得什麼。此後都是在宮中,衣暖食飽,除了覺得吃食上一時難以適應外,其他倒也沒有什麼感覺。直至那兩年隨著秦王巡視四畿,這才真正感覺到西北之地與江南水澤的區別。這次入燕,輕車簡從,一路上並無多少照應,所以只覺得馬車四面漏風,越走越冷,似走進了冰天雪地一樣。

  薜荔已經因為風寒而病倒,女蘿還勉強撐著,嬴稷也受了風寒。羋月卻是自從病了一場之後,雖然人瘦了一圈脫了形,但條件越是困苦,她反而越是堅韌。

  一路行來,不消說他們婦孺之輩,便是杜錦帶著的秦兵也病倒數人。

  馬車進入薊城的時候,天空已經飄起了雪花,薊城如同一片冰雪世界。

  羋月一行人的馬車馳過薊城街頭,人們好奇地張望著。羋月掀開簾子,朝車外看去。

  與楚國房子以竹木為主、秦國房子以磚瓦為主不同,燕國的建築更多以石頭為主,屋頂上蓋著厚厚的毛氈。來往的庶民黔首或穿著羊皮襖,或穿著暗色的綈袍。而往來貴人則穿著外罩鮮豔錦緞,只在領口、袖口和邊緣下擺露出毛邊的裘服。

  薊城又比其他地方更冷,縱此時羋月已經穿上了厚厚的裘服,但車外一股冷氣撲面而來,還是讓她打了一個噴嚏。

  嬴稷亦是裹得厚厚的,縮在羋月的懷中好奇地問:「母親,燕國怎麼這麼冷啊?」

  羋月輕撫著他的小腦袋回答:「是啊,燕國的冬天是很冷。我小時候聽說,燕國的冬天,是能夠凍掉人耳朵的。」

  嬴稷嚇得捂住耳朵縮了一縮:「耳朵怎麼會凍掉呢?」

  羋月見他如此笑了:「不怕不怕,咱們穿得挺暖和的,不怕冷。」她輕撫著嬴稷身上的裘服,心中卻是暗歎,這次若非義渠王事先送了一車的毛皮,這一路上冰天雪地就不知道如何挨得過了。

  一路上她和女蘿、薜荔先緊著替嬴稷趕制了裘服,又依次替自己三人趕制,還挑了幾件給護送的首領,亦是賄賂一下這些人,免得路上為難。

  一路進了驛館,便見一個圓胖油滑的驛丞笑著迎上來,一迭聲地奉承:「公子請,夫人請,大夫請……」迎著羋月等人進了驛館,安排了單獨小院住下。

  那驛丞自稱胥伍。當時唯有士人有姓,其下的低階小吏持賤業者,不過是在稱呼之前加個職業罷了。如豎某,便是童僕出身;隸某,便是奴隸小頭領;皂某,便是養馬出身;黎某,便是黎民之屬;胥某,便是胥吏之屬;台某,便是台僕之屬……那驛丞想來是胥吏出身。這等人若換了往常,便是連女蘿等人也不掃一眼。眼下女蘿卻要賠著笑,將他拉到一邊,給了些賞錢,叫他去好生準備。接下來羋月母子要在這裡,不管住長住短,卻是要這小吏安排一切了。

  杜錦早就熬不得冷,裹成一團球似的,一路上不斷嘀咕。此時見到了燕國,入住了驛館,他便跑來向羋月求道:「羋夫人,下官如今已經將你們安全送到燕國了,求您修一封平安書信,讓下官好帶回去給魏將軍吧。」

  女蘿眉毛一挑,道:「我們如今剛到,病的病,弱的弱。杜大夫,這『平安』二字不好說吧?誰知道你們拿了書信,會不會又翻臉不認人啊?」

  杜錦叫屈道:「夫人、公子,如今咱們已經入住燕國驛館,小臣便有再大的能耐,難道還敢在這裡動手不成?難道小臣就不要活了?」

  羋月見女蘿猶與杜錦爭辯,便道:「罷了,待明日遞交國書以後,我便與你書信吧。」

  杜錦忙千恩萬謝了,這邊殷勤派人去請醫者。不久,便有醫者到來,給嬴稷和薜荔都開了藥,兩人服了,當晚倒也安穩。

  次日,杜錦便去遞交國書,又引了燕國專司邦交接應的大行人來,羋月便令人以嬴稷的身份遞了文書。見燕國官方終於接手,羋月亦放下心來,而杜錦又來磨回信,也希望把這個不安全的因素早早消除,因此便給了他回信。

  次日,女蘿欲去尋杜錦,卻發現前院的房間內無人,連東西都收拾得乾乾淨淨,顯然已經是人去樓空。她一驚,一轉頭便見那驛丞胥伍探頭探腦地進來,賠笑道:「娘子,可是尋杜大夫?您不曉得,杜大夫已經走了嗎?」

  女蘿鎮定心神,笑道:「昨日我們夫人已經給他回信,讓他捎回秦國,只是我今日忽然想起一事尋他,還以為他沒這麼快走呢。想來必是因為他怕冷,一路上都嚷著要早早回秦國去呢。」

  那胥伍滿臉狐疑地看著女蘿。這種他國質子進京的,他也見得多了,卻從來不曾見過護送質子的官員跑得這麼快,質子身邊的隨從這麼少的。他本就是個油滑小吏,當即試探著問:「娘子,我說你們是不是得罪了人啊?」

  女蘿臉色一變,質問道:「你這是何意?」

  胥伍賠笑道:「小人不敢,嘿嘿,嘿嘿……小人在這驛館倒也見得多了。有些國家的質子啊就是特別倒楣,說是出來做質子為國犧牲,可只怕自己國內倒比別人更盼著他們死。您說這世道,是不是……嘿嘿,嘿嘿!」

  女蘿聽得出他言語之下的惡毒試探,知道這等胥吏最是勢利涼薄,心中既驚且怒,卻不敢教他看出來,只頓了頓足,道:「原是我前幾日病得糊塗,記錯了吧。」說完,轉身就跑回房中。

  羋月坐在門邊迎著亮光,正拿著毛皮縫裘服,見女蘿匆匆跑回,問道:「出了什麼事?」

  女蘿話到嘴邊,又轉了話題,只道:「夫人,您說,咱們國書已經遞上去好幾日了,易王后若是知道我們來了,必不會如此冷落我們。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事?」

  羋月停下手,沉吟:「杜錦遞交了國書以後,她應該知道我們來了。如今不見,就怕……這其中出了什麼岔子。可是,燕國有什麼人會從中作梗呢?」

  女蘿臉色一變,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夫人,那杜錦……那杜錦原是奉命來殺我們的,因為魏將軍的緣故他不敢下手。可是他會不會在燕國有所安排?」

  羋月低頭想了想,皺眉道:「可是子稷是易後的弟弟,就算他們不看在他是秦國公子的分上,又有誰敢得罪燕王的母后?」

  女蘿想了想,也點頭道:「是這個理……」轉而又恨恨道:「沒想到杜錦走得如此俐落,居然一個侍從都不給我們剩下。夫人,如今只剩下我們四個人了,該怎麼辦?」

  羋月搖頭道:「惠後是存了心要我們在燕國無依無靠,沒有任何援助。杜錦走了也好,他終究是個勢利小人,他若留了人,我用著還不放心。」

  女蘿見她如此說,倒是松了一口氣,懸著的心也放了大半,一邊幫著她收拾針線,一邊道:「不知為何,如今易王后還沒有派人來見我們。」

  羋月卻是皺緊了眉頭,苦苦思索:「如今我倒覺得奇怪,惠後為什麼會將我們送到燕國來……」

  女蘿吃了一驚:「夫人,怎麼,有問題?」

  羋月沉吟:「她分明知道,孟嬴與我頗有交情。她若是將我送到齊國,我倒是擔心。你要知道,大公主當年便是嫁到齊國去的……」她口中的大公主,自然是指羋姝的嫡姐,楚威後的嫡長女羋姮。當年羋姮嫁後,也偶有信回來,但羋姝與羋月嫁到秦國之後,便再也沒聽過她的消息了。

  羋月沉吟片刻。她並非沒有想過,只是當時她無從選擇,能夠讓自己從宮中脫身,與嬴稷一起走,便是唯一的目標。接下來的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起初猜想,羋姝派嬴稷到燕國為質,或許是用來應付樗裡疾,讓他好鬆口。她若是明著把嬴稷送到險惡的地方為質子,樗裡疾必不會答應。而羋姝一開始便打算將她留在宮中,甚至有可能在半路殺了嬴稷,所以,去哪個國家根本不重要。

  可是如今到了燕國,她預料的情況卻沒有出現。以她與孟嬴舊日的交情,孟嬴不可能不派人來見他們。

  那麼,就是兩種情況,羋姝在這裡埋伏了對付她的人,甚至已經架空了孟嬴。

  又或者,孟嬴拿他們做了政治交易。

  這兩種可能,都令她的心沉到了海底。可是,以孟嬴的母后之尊,又有誰能夠架空她,強迫她?又或者,以孟嬴的為人,羋月不相信她真會如此無情無義。

  想到這裡,羋月便令女蘿:「你把義渠君送的那木箱子拿來。」女蘿忙搬過木箱,拿鑰匙打開,羋月便指了那箱中的金玉珠寶道:「你去給那驛丞送錢,讓他想辦法把我們的信送到宮裡去。」

  想當年孟嬴在韓國那樣孤立無援,都有辦法通過蘇秦把信送到咸陽去。她就不信同在薊城,她還能與孟嬴隔斷音訊不成!

  然而,不管送了多少東西,多少信件,一切都如石沉大海。燕宮之內,沒有任何消息,孟嬴仿佛根本不知道秦國來的人質是羋月母子,也沒有派任何人來主動尋他們。

  眼見天越來越冷,羋月的心也是越來越焦急。

  女蘿見她著急,只得又去尋那胥伍打聽訊息。這些日子以來,或許是覺得他們沒有多少倚仗,那胥伍的態度,便漸漸有些傲慢起來,叫他打聽消息跑腿,便都要財物才能夠叫得動。女蘿深知小人不能得罪,只得忍了,態度反而越加和氣,手中財物,也是漫撒了出去。

  這日她又去尋那胥伍,那人卻不在。打聽之下,才知他早上便出去了。女蘿無奈,見天已近黃昏,料得他也不會不歸,只得叫人留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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