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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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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薇詫異地問:「夫人要做什麼?」 魏夫人緩緩地道:「我要去見羋八子。」 采薇怔了一怔,便明白過來。這次假和氏璧案,雖然最終魏夫人也沒得到好處,但卻明明白白在王后羋姝和羋八子之間撕開了一條不可彌合的大縫。看她此刻的言行,想必就是去羋八子處,將這條裂縫撕得再開一些,甚至是讓羋八子成為王后下一個勁敵,而她自可坐山觀虎鬥了。 采薇雖然記得嬴華吩咐,但也拿魏夫人沒辦法,只得收拾東西,隨她出門。 魏夫人緩緩地走下臺階。這咸陽宮占地極大,所謂「離宮別館,彌山跨穀,輦道相屬,木衣綈繡,土被朱紫,宮人不移,樂不改懸,窮年忘歸,猶不能遍」。她的披香殿卻是上下兩層,主殿在上,其下為內室,外面是回廊,廊下以磚墁地,簷下有卵石散水。宮殿之間,便以層疊的複道和廊橋相通。 魏夫人走在複道上,宮中諸人,往來相見,都面露驚訝之色。想不到魏夫人經此重挫,不閉門避人,還這般大膽招搖地再度出來,只不曉得,她這是要去何處? 她故意慢慢地走著,甚至不時地停下來,賞玩廊邊的花枝。有時那些宮人走避不及,忙不迭地行禮,那些帶著驚訝好奇的神情在她嘲弄的眼神下,漸漸縮成惶恐之色。 魏夫人卻在心中冷笑。這些宮中人精彩的臉色,當真是十分可笑。她們以為,她就這麼完了嗎?早著呢! 離常寧殿越來越近,許多人亦已看出了魏夫人的目的地,遠處的回廊上便有人在交頭接耳指指點點。魏夫人卻仍然帶著微笑,踏入了常寧殿中。 羋月聽了侍女稟報,便走出來相迎。兩人位分有差,這亦是依了禮數。 魏夫人卻不客氣,也不在外頭候著,自己笑著走了進去。她走到廊下,便見羋月從西殿中出來迎接,正走到庭院當中銀杏樹下。片片銀杏葉落下,落在她的頭上、身上。秋風疏朗,她的眉宇之間,也有著疏朗之色。 魏夫人抬起頭來,看到羋月,一時竟有些恍惚。魏夫人一直將羋月視為一個小丫頭,雖然知道她也得寵,她也厲害,但終究還是不曾把她放在眼中的。可是此時的羋月,卻讓她有種不能輕視的感覺。 羋月迎上行了一禮:「魏夫人倒是稀客,難得難得,快請進來坐吧。」 魏夫人滿臉含笑,走到羋月面前,拉著她的手道:「季羋妹妹臉色看著好多了,真是可喜可賀。」 羋月不知其意,只能臉上帶著客套的微笑道:「不敢當,夫人快請入內。」 當下讓了魏夫人進了外室,薜荔奉上酪漿來,一壺倒了兩盞,一盞遞與羋月,一盞遞與魏夫人。 魏夫人接了,卻只放在一邊,打量周圍,笑道:「妹妹也忒寒儉了,此處也沒有多少好的擺件。便是王后無心,唐姊姊也應該有所表示啊!」 羋月只笑道:「何嘗沒有呢,只是稷兒尚小,恐怕他淘氣砸了,因此都收著呢。」 魏夫人嘴一撇:「妹妹也是楚國公主,卻去學唐氏的小家子氣。子稷堂堂大秦公子,便是砸了什麼,咱們還砸不起嗎?」 羋月不去聽她挑撥之言,只笑道:「不知魏夫人今日來,有什麼事?」 魏夫人卻扭頭,令采薇捧上一襲衣袍,笑道:「我是特來向妹妹道謝的。幸而妹妹向大王澄清事實真相,方免去我的嫌疑。大恩不言謝,只想有所報答。思忖著入口之物難免忌諱,剛好子華前些日子獵了些白狐,集綴成裘,連夜趕著做了送來。妹妹試試衣服,可合身不?」 羋月舉目看去,卻見一襲外罩大紅菱紋重錦的白狐裘,在袖口、領口和下擺露出雪白的毛鋒,紅白相映,格外豔麗。又聽說是公子華所獵,心頭抵觸,口中卻笑道:「魏夫人客氣了,這麼貴重的禮物,我如何承受得起?況且,這是公子華孝敬夫人的一片心意,我若收了,實在是太不合適。」 魏夫人卻說:「無礙的。」 羋月只道:「切切不可。」 魏夫人的笑容便撐不住了,問道:「妹妹可是對我仍然心存芥蒂?」 羋月假笑道:「魏夫人說哪裡話?都是宮中侍奉大王的姐妹,何來芥蒂可言?」 魏夫人微笑道:「你信不過我,是正常的。我與你從前的交往,實有太多的不愉快,也有太多的不坦白。但我今日來謝你,也實是一番誠意。」 采薇只得也跟著勸道:「是啊,羋八子,今時不同往日。公子前日見過夫人,誠心勸說,夫人已經悟了。公子如今已經成人,夫人的事,如今也由公子做主。」 魏夫人也跟著輕歎一聲:「不知不覺,兒子都比母親高了,也比母親有主意了。我如今萬事聽兒子的,什麼事也不爭,什麼事也不想了。」 羋月微笑道:「這是魏夫人的福氣,我也日夜盼望著子稷有朝一日能夠長大成人,如公子華一般,建功立業,得一方封地,便一生無求了。」 魏夫人目不轉睛地看著羋月的神情,判斷著她話語的真假:「唉,我也是同妹妹一樣的想法,只可惜別人卻對我偏見已深。就如今日,我特地來向季羋妹妹道謝,妹妹卻拒人於千里之外。」 羋月卻仍舊笑道:「人之偏見,不是一朝一夕造成,自然也非一朝一夕能消除。只要魏夫人真的努力了,自然人人都能看見您的改變。」 魏夫人略一沉吟,揮手令采薇退下。羋月見了她的舉動,也揮手令薜荔退下。 卻聽得魏夫人緩緩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想請教妹妹。」 羋月問:「何事?」 魏夫人道:「和氏璧案,是大好機會,我與王后皆落嫌疑,你正可借此除去我們,何以竟輕輕放過,不但沒有落井下石,反在大王處為我們辯冤?」 羋月微笑道:「魏夫人以為呢?」 魏夫人道:「我本以為你是糊塗了,圖在大王面前的賢慧之名,又或者想挑動我和王后繼續相互殘殺。可是我方才以白狐裘示好,你若有此心,自然會借機和我修復關係,讓大王看到你的大度。可你又拒人於千里之外,對我戒心依舊,所以我就更不明白了。」 羋月心中暗歎,口中卻道:「難道我就不能是為了明辨是非黑白?難道對你們來說,是非黑白並不重要,借助每一件事打擊對手才是本能選擇?」 魏夫人聽得不順耳,心中瞧不起她這般裝模作樣,當下冷笑:「難道你不是嗎?」 羋月搖頭:「我不是。」 魏夫人不服氣:「我不信,這世間誰人做事,不是為了一己之利?」 羋月沉默片刻,知道與她之間,已經無法溝通。她看著魏夫人,終於道:「魏夫人,你可知道先王后去世之後,大王為什麼不立你為王后嗎?」 這是魏夫人這一生最刺心的事,她聞言不禁臉色一變,差點翻臉,聲音也不由得變得尖厲:「季羋說這個幹什麼?」 羋月見她至今猶對幾案上的酪漿點滴不沾,當下便端起自己面前同一只壺中倒出來的酪漿,飲了一口,緩緩地道:「世間婚姻,莫不是合二姓之好,求中饋主事。大王立後,也不例外。不是為結兩國之好,就是為王后的能力德行足以安定後宮,二者得其一即可。卻不在於誰是否得寵,也不在於她有沒有兒子,更不在於她是否工於心計。魏夫人,你的確很聰明,也很有心計,只可惜你做人太在乎得失,每件事都掂量得太過厲害,像商賈買賣一樣斤斤計較,生怕自己吃了半點虧,不讓別人有半點便宜。所以你明知道大王求的是什麼,可是你做不到。」 魏夫人聽著這番言語,只覺得句句刺心,欲待翻臉,最終還是忍下,只冷笑道:「季羋說得好聽,只要是人,誰不患得患失?」 羋月歎道:「患得患失,小人之心。你成不了王后,是因為你沒有政治勢力可倚仗,又沒有足夠的胸襟氣度和大王站到同等高度上。你的眼睛只看到這一方天、一方地,走不出這庭院,如此,何堪為一國之母?」 魏夫人終於忍不住,沉下臉來,尖厲地冷笑:「哼,季羋妹妹好一張利口,你說旁人患得患失是小人之心,那我請教季羋妹妹,如何做才不是小人之心?」 羋月將手中的杯盞緩緩放下,肅然道:「君子擇善而行,百折不撓,九死無悔。君子可以失一時,卻不會失百世。小人只能得一時,卻失了百世。」 魏夫人聽了她這話,指著她,手指動了兩下,話未說出口,先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停不住,還拿帕子抹了一下笑出的淚水:「季羋妹妹,原來你擅說笑話啊!」 羋月肅然道:「我並非說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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