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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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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夫人尖聲笑道:「原來君子就是做冤大頭,我當真是受教了。」 羋月看著魏夫人,緩緩地道:「我初見大王之時,他曾說過一句話:為人君者,蔭德於人者也;為人臣者,仰生於上者也。為人君者不曾蔭德于人,何能求為人臣者仰生於上呢?夫人自甘落了下乘,他人何敢指望能仰生於夫人?」 魏夫人笑到一半,忽然停住了,她看著羋月,一張臉忽紅忽青,十分精彩。好半日,方才慢慢恢復過來,悵然若失道:「你的話,我能聽懂,可我卻做不到,我想世間也沒有什麼女子能夠做到。這世間本來就不公平,身為女子,從生到死,處處仰生於人,這決定了我們的心胸格局,走不上君子之途。」 兩人沉默,一時無言。 魏夫人來此,本有些話要與羋月說。她擅能移人心志,但是,對於羋月,卻有一種無從著手的不解。這個女人,竟不似普通的女人一般會嫉妒、會防範、會算計,她這麼坦坦蕩蕩,教她不知是真是假,竟無話可說。 卻聽得外面有人道:「參見大王。」 魏夫人一驚站起,卻見秦王駟已經大步走到門前。魏夫人臉色一變,忙擠出笑容,上前盈盈下拜,道:「參見大王。」 秦王駟點了點頭,還抬手扶了魏夫人一下,溫言道:「子華走的時候,說你近來身體欠安,還未痊癒。若無事,便多休息。」 魏夫人只覺得心口一痛。秦王駟這一扶一勸,看似溫情脈脈,可是兩人之間,便是這麼一點肌膚相觸,已經讓她感覺到,那雙手曾經有過的男人對女人的溫熱,已經消失。他此時待她,不過是一個「孩子的母親」罷了。那溫柔言語中含著的警告,她自然也是聽得出來的。 她苦澀地一笑。秦王沒有扶羋月,卻扶了她;沒有先對羋月說話,卻先對她溫言相勸。可是這其中的親疏遠近,只有當事人才能明白。 魏夫人站起來,勉強笑道:「我原是為了感激季羋妹妹替我仗義執言,特來相謝。既然大王來了,妾身不敢打擾,就先告退了。」 秦王駟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魏夫人只得施了一禮,匆匆離開。 秦王駟坐了下來,拿起剛才那杯不曾飲過的酪漿,一口飲盡,道:「天氣轉涼,以後不要貪嘴飲這酪漿了,叫醫摯給你煮些藥用湯飲來。」 羋月掩嘴一笑,方問道:「大王何時來的?」 秦王駟道:「來了有一會兒了。」 羋月面露驚訝之色,想問什麼,卻沒有問出口。秦王駟卻仿佛知道她的意思,點點頭。 羋月見秦王駟在看著她的臉,她被看得有些詫異,也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臉道:「臣妾臉上有什麼,難道是這幾天忽然變樣了嗎?」 秦王駟輕撫著羋月的眉間,歎道:「正是有些變樣。寡人觀你眉宇之間神清氣爽,有豁然開朗之意。」 羋月微笑:「也許臣妾只是……想通了。」 秦王駟道:「哦,你想通了什麼?」 羋月沉吟道:「也就是……我中毒那幾天。」 秦王駟有些意外:「你中毒那幾天不是昏迷不醒嗎?」 羋月搖頭:「不是的,那幾天我雖人不能動,口不能言,在別人眼中昏迷不醒,可不知為何,我卻能聽、能聞,腦子一直是醒著的。我聽到你們人來人去,我感覺到太醫在為我診脈,薜荔給我喝藥,我能咽下去……人到鬼門關前走一趟,又這樣完全不能自主,只餘下腦子能動,反而豁然開朗,參透得失。」 秦王駟道:「你想了什麼?」 羋月道:「我在想,如果沒有對症的解毒藥,我再也起不來了怎麼辦,我就此一命嗚呼怎麼辦。那麼我現在,有什麼事情是還沒做的,有什麼是被我浪費了的,又有什麼事是我後悔做了以為可以補救卻已經沒時間補救了的。我把我這一生的所思所為理了一遍,竟是好多事沒來得及做,好多事是做錯了的。」 秦王駟道:「那你以為你什麼事是錯得最多,最後悔的?」 羋月道:「也就是我剛才跟魏夫人說過的話,我不該患得患失。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我不該被環境所擾,失了本心。」 秦王駟看著羋月,歎道:「寡人也曾經有過你這樣的心路。」 羋月詫異地:「大王也有?」 秦王駟道:「還記得我告訴過你,我曾經在山林中迷失近一個月嗎?」 羋月點了點頭。 秦王駟道:「那個時候,我也以為我會死在密林裡,我想我究竟錯過了什麼,迷失了什麼,還有什麼是可挽回的。自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在任何事情上迷失過。」 兩人執手相看,了悟一笑。 夜色初上,承明殿中置酒行宴,羋月便彈起箜篌,邊彈邊唱。 秦王駟興致勃勃地跟著羋月的腔調學唱楚歌。 羋月唱:「秋蘭兮蘼蕪,羅生兮堂下……」 秦王駟拍手跟唱:「秋蘭兮蘼蕪,羅生兮堂下……」 自宮巷望去,承明殿前的高臺上,燈火輝煌。 空中隱約傳來楚歌聲,男聲高亢入雲:「綠葉兮素華,芳菲菲兮襲予。夫人自有兮美子,蓀何以兮愁苦……」 女聲婉約伴唱:「夫人自有兮美子,蓀何以兮愁苦……」 一曲畢,秦王駟哈哈大笑:「這楚歌當真拗口,寡人學了數日,才學會唱這一首。」 羋月嫣然一笑,道:「可妾聽大王唱起來,卻無任何異音,想是大王天資聰明,學什麼便像什麼。」 秦王駟飲了一口酒,忽然道:「五國聯兵於函谷關下,大戰在即,這歡歌置酒,寡人恐怕有一段時間不能有了。」 羋月忙盈盈下拜,道:「妾聽說大王點兵,要與五國盟軍作戰。妾請求讓弟弟魏冉也跟著樗裡子一起作戰,請大王恩准。」 秦王駟道:「難得你有這份心,寡人焉能不准?好,寡人讓他跟著樗裡疾出征。出征前,叫他進宮,讓你姐弟道別。」 秦王駟一聲令下,魏冉便奉命進宮,來見羋月。 魏冉在繆辛引導下,向內宮走去。他入宮時帶著一個包袱,交宮門口驗過以後,便交由繆辛捧進來。 繆辛邊走邊問:「魏校尉,您這包袱裡是什麼東西啊?挺沉的。」 魏冉目不斜視,邁著軍人的步伐向前,每一步似量過一樣等距:「是我帶給阿姊的東西。」 兩人一路來到常寧殿西殿。繆辛通報之後,魏冉便走了進來。 卻見羋月坐在窗邊,膝邊放著一件紅底黑紋的絲綿袍。她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眼睛,抬起頭來,看到了魏冉,不禁粲然一笑。 魏冉沖上前跪倒在羋月面前,激動地道:「阿姊……」 羋月見跪在自己面前的弟弟,雖然臉上還帶著稚嫩之態,個子卻已如同成年人一般長大,一時恍惚:「小、小冉……」 魏冉抬頭:「是,我是小冉。」 兩姐弟頓時熱淚盈眶,抱頭痛哭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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