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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四


  孟昭氏淚流滿面,手指緊緊地摳著地面,失聲痛哭:「有!我不想自己死了,在大王心中,還是根本不屑一問的小人……我不甘心……」

  她雙手緊握,一口氣將自己入宮以來的心態、作為,以及假和氏璧案中與中行期的往來、與昭氏之前的往來,盡數說了出來。她滔滔不絕,就像只要自己停頓片刻,便要後悔似的。她的內心充滿了驚恐,這種自己人生存在意義被否定的驚恐,迫使她不停地說下去。

  秦王駟靜靜地站著,聽著她盡訴心事,傾吐不甘……然而,就算是這樣,她的話語中,仍然是有所保留的,她只是把自己的事說了,昭氏及楚國在郢都城還有什麼東西,她沒有說,畢竟她還是守著這條底線的。她說了自己的陰暗、自己的怨念,然而對於其他的媵人,卻還是沒有一字詆毀,沒有拉人下水的言辭。

  秦王駟站在那兒,靜靜地聽完,然後走了出去。

  繆監守在外面,給他披上披風。秦王駟一言不發,走下臺階。

  繆監抬眼看去,但見天邊一抹夕陽如血。

  這一夜,孟昭氏在內府之中自盡身亡。

  次日,秦王駟下令,季昭氏移于離宮。

  王后羋姝不慈,令其閉門思過一年。

  魏夫人行事不端,本當處置,但公子華跪闕,願以軍功折罪,秦王駟乃允之。

  §第六十八章 破心籬

  披香殿內,嬴華辭別魏夫人,便要出發去函谷關軍中。

  魏夫人抱著嬴華,泣不成聲:「子華,是母親做錯了事情,連累我兒。」

  嬴華抬頭看著魏夫人,誠摯地道:「母親,上次您已經觸怒父王。您是最知道父王脾氣的,如何竟然敢一再觸犯?」

  魏夫人輕撫著嬴華額頭的傷痕,眼中滿是痛心後悔:「你為了救母,竟如此自傷,又折了軍功,叫我心裡……我寧可讓大王降我的位分,也不願教你受屈。」

  嬴華卻搖頭道:「母親,您在宮中結怨甚多,若是降位,豈不是受人欺辱?

  軍功,只要兒子再打幾場仗,便能再累積起來。兒子一身俱是母親所予,談何連累?」他頓了頓,又道:「兒子也知道,母親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兒子而爭。可如今王后有權,季羋有寵,父王對您存有戒心,再生事端,只怕反將自己陷於絕境,到時候叫兒子該怎麼辦?」

  魏夫人抱住嬴華,泣道:「我兒,你是秦國最傑出的公子,這太子之位原就應該是你來坐。為娘何忍叫你屈居於黃口豎子之下!」

  嬴華輕輕推開魏夫人,肅然道:「母親既知兒是秦國最傑出的公子,就當知道,若要爭勝,還是孩兒來做,更有勝算。母親,兒子已經長大了,從此以後,應該讓兒子來努力,來為母親謀劃將來。」

  魏夫人含淚點頭,她縱有千萬主意,但在自己兒子面前,卻是毫無辦法,只能依從:「我兒當真長大了。母親聽你的,以後只管安享我兒之福。」

  嬴華站起,喜道:「母親若肯聽兒子的,從今以後,勿在宮中生事,兒子在外,也可安心。」

  魏夫人歎息:「我兒,是母親無能,才讓你小小年紀,浴血沙場。你可知自你上次出征以後,母親是夜不能寐,食不甘味……」說著,心頭更是絞痛。上次,嬴華獲得的軍功,便是建立在對她母國的征伐之上。可是這樣椎心泣血得來的軍功,如今竟也是半分不剩了。

  嬴華歎道:「母親,父王曾言,君子當直道而行。大秦首重軍功,兒子若能夠在軍中建功立業,自然得群臣擁戴,大位何愁不得?就算不能,孩兒有軍功,有威望,有封爵,也自保有餘。」

  魏夫人輕撫著兒子年輕而意氣風發的臉,只覺得怎麼看都看不夠,只想將天下的一切都捧到他的面前:「我兒,你還太年輕、太天真,這世上有些事情,並不是直道而行就可以有所回報,否則天下人何必事事算計?為娘也一樣是魏國公主,和前王后還是一母所出,就因為遲生幾年,在魏國是姊妹,嫁到秦國竟一個為王后,一個為媵侍。不但身份高下有別,更被自己的親阿姊處處算計,時時打壓,多年來位分不得提升。幸而天佑,阿姊多年不曾生育,抑鬱成病。那時她生怕庸氏、唐氏重新掌權,才將我升為夫人。我兒本是王家血脈,當生而擁有一切,豈能與貧賤之民一起爭軍功!」

  嬴華無奈,勸道:「母親,您終究是婦道人家,您不明白——」他頓了頓,昂然道:「這個世界上,唯有實力勝過一切詭計。」

  魏夫人看著兒子的神情,心中一軟,終於答應:「好、好,我兒放心,母親以後要做什麼,必事先與兒商議,絕不擅自行動,可好?」

  嬴華不放心地叮囑道:「母親既答應了兒子,可要說到做到。」

  魏夫人寵溺地看著兒子,不住點頭:「好,都依我兒。」

  嬴華想了想,還是又說了一句:「母親從前得寵時,在宮中結怨甚多。如今已經失去父王寵愛,請母親從今往後,儘量與人為善。一來讓兒子出征放心;二來兒子若有功勞,也免得因他人心中含怨,受人詆毀。」

  魏夫人聽了此言,頓時柳眉倒豎:「誰敢詆毀我兒,我必撲殺此獠!」

  嬴華見她如此,無奈道:「母親,您又來了。兒就是怕母親如此,方才勸說。世間之口,哪是威嚇能夠鉗制的?母親多結善緣,兒子自然更加安穩。」

  魏夫人無奈,只得道:「我兒放心。」見嬴華終於安心,魏夫人便轉身取出一疊衣服,遞與嬴華:「我兒在軍中必然吃苦,我聽說將士們征衣破損,都不得更換。我兒豈能受此委屈?這些衣服,便是母親這些日子,親手一針一線縫就。我兒穿在身上,也當是……如同母親在你身邊照顧一般。」她說到最後,已經哽咽,「你出征之後,萬事小心,多寫家書,也免得叫我……牽腸掛肚……」

  她再也忍不住,抱住嬴華痛哭起來。

  嬴華無言,只能緩緩相勸,等得她終於鬆手,便退後一步,深深拜伏。三拜之後,方才站起來,昂首闊步而出。

  魏夫人看著嬴華的背影,泣不成聲。

  嬴華走出披香殿外,便收起和煦神情,叫來了魏夫人的幾個心腹,露出冷酷的神情,厲聲道:「我出征以後,這披香殿中,你等要給我小心地看著,千萬不能讓夫人自作主張再生事端!若有什麼事,你等只管陽奉陰違,甚至可以暗中告訴繆監,就說是我吩咐的。夫人年紀大了,有些事,不宜讓她再操心。你們可明白?」

  采薇深知如今魏夫人已經勢衰,披香殿當以嬴華為倚仗,連忙率眾恭敬地道:「奴婢等遵命。」

  嬴華看了采薇一眼,點頭道:「你好好服侍夫人。若是平安無事,我自有重賞;若再出什麼事,你也別活了。」

  采薇嚇得戰戰兢兢,她知道嬴華是說得出,做得到的。魏夫人再倚重她,也不會為她逆了嬴華心意。

  眾人恭敬地將嬴華送走,采薇方垂首回到殿內。魏夫人坐在窗前,正由兩個小侍女為她梳妝,見采薇進來,瞥了她一眼,笑道:「子華同你說了些什麼?」

  采薇歎氣:「夫人何必問?公子能說些什麼,夫人難道還不明白嗎?」

  魏夫人點了點頭,苦笑道:「我明白的。」

  采薇看她臉上的神情,知道她半點也沒有將嬴華臨行前的吩咐放在心上。心中暗急,賠笑道:「夫人既然明白,又何必逆了公子的意思……」

  魏夫人擺擺手,冷笑:「子華年紀輕,把人心想得太好,太過理想。須知這宮中,便是人踩人的,我便肯與人為善,難道她們就願意與我為善嗎?難道我以後,就這麼當一個棄婦,等老,等死嗎?」

  采薇吃了一驚,問道:「夫人意欲何為?」

  魏夫人詭笑:「意欲何為?采薇,你將我新制的白狐裘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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