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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三


  秦王駟又道:「五國兵困函谷關,寡人欲以樗裡疾為帥,派十萬兵馬出函谷關與諸國交戰。准公子華再停留三日,三日以後,入軍營。」

  繆監知道這便是公子華求助樗裡疾之事的處理結果,當下應了一聲:「是。」

  秦王駟又吩咐了一些事,繆監皆一一傳遞出去。

  過了一會兒,卻見繆乙從門邊悄然進來,在繆監耳邊說了幾句。繆監臉色一變,秦王駟看到,問:「怎麼了?」

  繆監露出為難的神情,道:「奴才派繆乙去王后宮中,宣孟昭氏問話,不料王后聽信讒言,以為是要削弱她的羽翼,不肯交出孟昭氏。」

  秦王駟大怒,拍案而起:「愚不可及,愚不可及!她這是引狼入室,還執迷不悟。繆監,你再去,若她還不肯交人,問她是不是要寡人親自去要人!」

  繆監忙勸道:「大王息怒,老奴一定把事情辦妥。」

  當下繆監匆忙出來,便親自去了椒房殿。

  之前繆乙前來,說是要提孟昭氏。誰知孟昭氏見季昭氏跑出,便叫人跟著她。那人見季昭氏被繆監帶走,急忙回報。孟昭氏心知不妙,便匆匆將手中證據銷毀。她知道這宮中必有繆監耳目,便將帛書都暗暗在銅鼎中焚了,藥丸也研成粉,和帛灰一併拿水沖了。有些不好銷毀的東西,便掩在袖中,借著去庫房的機會,全都暗暗混在玳瑁要銷毀的東西裡頭。

  將一切收拾乾淨,自己便趕去羋姝處,將繆監帶走季昭氏之事說了,又說恐怕季昭氏只是第一個,此後便要帶走自己,再次便是景氏、屈氏,最後對王后下手。羋姝信以為真,果然不久之後,繆乙來提孟昭氏,羋姝便問他是不是帶走了季昭氏。繆乙不防,直言回答,羋姝更覺得絲絲合縫,當下大怒,便將繆乙趕走。

  孟昭氏躲過一劫,卻知此事當不會就此了結,便煽動玳瑁,說是因龍回丹之事,秦王疑上王后,甚至有可能以羋月取代羋姝。玳瑁雖然狡詐,卻也是關心則亂,當下便去了羋姝處,說是要去向秦王投案,言明一切均是自己所為,與王后無關。

  羋姝心中猶豫,孟昭氏卻又糾合了景氏、屈氏,一起來正殿請罪,說是自願前去頂罪,好讓羋姝脫身。

  繆監到時,羋姝已經有些意動,欲讓玳瑁頂罪,卻不料玳瑁方踏出殿門,便見繆監迎面而來。

  玳瑁臉色慘澹,道:「大監來得正好,老奴正欲向大王請罪,如此便隨大監去了吧。」

  繆監何等角色,聽了此言,再看殿中諸人神情,已經知道究竟,心中暗罵孟昭氏好生狡猾,對這件事的脈絡卻更加清楚,口中道:「大王聖明,亦知此事與王后無關。嫁妝之中備有解毒之藥,也未必就是下毒之人。」

  羋姝一聽,頓時站起,喜極而泣:「大王,大王聖明——」

  繆監又看著玳瑁,語重心長地道:「誰有罪,誰無罪,大王聖明,皆能明白。大王既召孟昭氏,那便是孟昭氏之事,傅姆休要為他人所惑,陷王后于不義。」

  玳瑁是楚宮中成精的角色,聽了此言,猛然醒悟,顫抖著嘴唇,看著繆監,欲確認他這話的意思。

  兩人四目相交,但見繆監果斷地點了點頭。玳瑁頓時明白,當下退後一步,朝繆監行了一禮,趨步到羋姝面前,道:「王后,大王聖明,既召孟昭氏,那王后豈可與大王旨意相抗,傷了和氣?」

  羋姝原是個沒主意的人,對於秦王駟的命令,多半是要遵從的,只是方才因著孟昭氏和玳瑁一齊進迷惑之言,這才左了性子。如今見玳瑁轉向,當下便點頭道:「既是傅姆如此說,那孟昭妹妹,你便去吧。」

  孟昭氏不想繆監一來,情況急轉直下,張口欲言,卻見繆監一雙老眼,冷冷地瞧著她,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她看看玳瑁,又看看羋姝,忽然笑了:「既是王后有令,妾身自當遵令。王后放心,有妾身在,絕不能教旁人構陷了王后。」

  羋姝還未覺察她的意思,玳瑁卻被她這話弄得將信將疑。繆監心中暗罵一聲「狡猾」,口中道:「難得孟昭媵人深明大義,如此便請與老奴走吧。」

  孟昭氏臉色慘白,走到正中,端端正正地給羋姝行了大禮,口中道:「妾拜別王后,王后當知妾的忠心,望日後善待我的妹子,也就是了。」

  羋姝見著她一臉凜然,心中一軟,道:「你放心,你們是我的人,我無論如何都要保全你們。否則的話,我如何在後宮自處?」

  玳瑁扭頭,見繆監眼中的譏諷之意,恨不得掩了羋姝的嘴,只得上前催道:「大監,既如此,望早日令真相大白,還我們王后一個清白。」

  繆監袖著手,看著孟昭氏先拜別了王后,又拉著景氏、屈氏一一叮嚀道別,十分難舍。

  孟昭氏自是知道繆監在觀察著她,她不慌不忙,顯出自己完全無辜的樣子,隨著繆監去了承明殿。

  入了殿中,便見秦王駟手執書簡,正在看書。孟昭氏下拜道:「妾參見大王。」

  秦王駟揮了揮手,繆監便帶著侍從悄然退出。孟昭氏心頭惴惴,卻見秦王駟將手中書簡隨意拋在幾案上,才道:「季昭氏便在偏院,寡人並未召見她,亦未盤問她什麼,你可知寡人的意思?」

  孟昭氏本來惴惴不安,聽到這話,心頭一喜,轉而一想,卻又一凜,只覺得口中發苦,伏地謝道:「妾身謝過大王。」

  秦王駟直視著她,冷冷地道:「因為寡人若令季昭氏指證自己的骨肉同胞,是陷她於不義。」

  孟昭氏進殿來之前,本是做好了心理準備,不管秦王駟在季昭氏那裡或者別處問得了什麼,自己只消抵死不認,逼急了就往柱子上一撞,以死自白。想來便是秦王駟,若沒有確鑿的證據,又何至於對自己這個曾經的枕邊人如此殘忍,不顧叫冤便要將自己處死呢?似魏夫人這般,幾次三番都罪名確鑿,但只要她抵死不認,便是幾起幾落,也依舊在後宮盤踞。

  可是沒有想到,秦王駟這一句話,卻擊中了她的心底。他不欲陷自己的親妹妹于不義,而自己卻……

  一時又羞又愧,想起十幾年來的姐妹之情,不由得伏地痛哭起來。

  秦王駟也不說話,只靜靜聽著孟昭氏痛哭。

  孟昭氏卻十分明白,只在那一刻崩潰到痛哭,哭得幾聲,便知道此時此刻,若是自己再「痛哭不止」,只能落了下乘,教人輕看。她本是打定了主意,要將此事抵賴到底。可是秦王駟這般處置,卻教她竟不敢將抵賴的招數放出來了。只哭得幾下,勉強忍了哭聲,哽咽道:「大王高義,妾慚愧無地了!」

  秦王駟輕聲道:「寡人知道以你的聰明,自然是不會再留著證據了。寡人再說一件事,好教你放心……」饒是孟昭氏素來自命心志剛強,然而聽著這般和和氣氣的話,心頭卻越來越冷。秦王駟輕輕地說了幾個字,落在她的耳中,卻如巨雷之震:「中行期已經自盡了。想來,你害怕的證據,俱已不在,你當放心了。」

  孟昭氏跌坐在地,竟是連張嘴都覺得十分艱難:「我,我……」

  秦王駟歎道:「寡人要處置你,又何須明正典刑?」

  孟昭氏只覺得一顆心已經沉到了底。這時候她才知道,自己原來的想法,是何等天真。是的,她不過是個後宮妃嬪,又不是什麼士子,沒有確鑿的證據便處置會壞了君王的名聲。後宮妃嬪,倚靠的不過是君王的憐愛而已。魏夫人之所以能夠屢次脫難,並不是因為她夠狡詐夠堅韌夠嘴硬,只不過是君王對她,仍然還有一絲「不忍」而已。

  自己的君恩,始終只有這薄薄的一層,但假和氏璧案卻將秦王駟最倚重、最寵愛的王后、魏夫人、羋八子俱牽連在內。

  所以,他無須證明,他只要心裡明白,那便是了。

  所以,他甚至沒有去盤問季昭氏,因為覺得那樣會傷了自己的「仁義」。他在心裡,已經認定了她的罪了。

  此時此刻,她恍然大悟。秦王駟願意見自己一面,而且在一開始就向自己說明保全季昭氏之心,那便是給自己最後一個機會。 而如今,他已經不願意再聽下去了。

  孟昭氏眼看著秦王駟站起來,就要往殿外行走,只覺得整個人的精神似要崩塌。她一生自負,卻不想此刻被人視為灰礫般拂掉。她忽然間失控地叫了起來:「大王,妾願意說,妾願意什麼都說出來……」

  秦王駟腳步微頓,聲音卻透出一股疲憊來:「此刻,說與不說,還有區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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