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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鹿女愣在那兒,傷心之至,嘴唇顫抖:「你說這話,你說這話……是生生把我一顆心往腳底下踩。我鹿女堂堂東胡公主,難道就沒羞沒臊到這地步了!

  我只問你,那個女人是誰,憑什麼就能這麼牢牢占住你的心?」

  黃歇輕歎一聲,聲音也變得溫柔起來:「她、她是楚國庶出的公主,這次我們本打算借秦楚聯姻之際,在路上一起私奔,可沒想到,中途遇伏……」

  鹿女一怔:「私奔? 你們、你們好大的膽子……」她說到這裡,似忽然想到了什麼,問道:「這次楚國有幾個公主出嫁?」

  黃歇不解,還是道:「只有嫡出公主為王后,另外就是她為媵陪嫁……」

  鹿女忽然笑了,笑靨如花:「好,好,黃歇,我告訴你,你死了這條心吧。你那個心上人,只怕早就嫁給義渠王了!」

  黃歇大驚,厲聲問:「你說什麼?」

  鹿女道:「我當日帶你先走,後頭的兒郎們回來後,同我說這次伏擊劫的竟不是財物,我們東胡劫了個男人,他們義渠劫了個女人,聽說還是楚國的公主……」她自劫了黃歇回來,一開始便擺明態度說自己喜歡黃歇,黃歇便不太敢與她多作交談,唯恐被她誤會。今日月圓之夜,黃歇一定要出了帳篷來看月色,她拗不過,便只得令侍女抬了他出來,也是黃歇覺得傷勢漸好,今夜又思念故人,才說了這許多話。

  黃歇聽了鹿女所言,心中一緊,只覺痛得差點無法呼吸。他本以為羋月一定是進了咸陽,沒想到還有此一遭,想到這裡,惶急之情更是無法抑止:「你……你說的是真的? 不!

  她不會有事的,義渠王要劫的,應該是嫡公主才對……」

  鹿女搖頭:「不對,我可聽說了,我們回來沒過多久秦王就大婚了,王后就是楚國公主。若是楚國只有兩個公主出嫁,你那個心上人,不是被義渠王擄走,便是嫁給秦王,此時你再去找她,也是遲了。」

  黃歇看著鹿女,暗暗咬牙:「你、你為何不早告訴我?」

  鹿女冷笑:「就算早告訴了你,你那時候半死不活,連動彈都不能,又有何用?」

  黃歇心中一痛,喃喃地道:「她在義渠,她居然在義渠……我要去義渠找她,她必不會負我……」

  鹿女見他如此,恨恨地道:「好,你去,去了就死在義渠不要回來。別以為你回來我還會再要你,別指望我給你收屍……」話到一半,已經說不下去了,一頓足,便哭著掩面而去。

  黃歇仰頭對月,如癡如狂,只恨不得身插雙翼,飛到義渠,飛到咸陽,飛到羋月的身邊。然而他空負一身武藝,空懷一腔怨恨,卻無能為力,這種感覺,令他心焦如焚,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快要被烤焦了。

  §第四十五章 羋八子

  秦王駟又增了一個新寵。

  在秦宮,秘密永遠不成為秘密,或者,秘密永遠是秘密。後者,是對有些人而言。但對於魏夫人來說,前者才是永恆。

  她一夜睡醒,便聽到了羋月承寵的消息。這令她吃了一驚,她沒有想到,自己費盡心力布下的羅網,竟然變成對方助飛的踏足點。而更令她沒有想到的是,在她還在部署應對之策的時候,繆監已經來到,提走了魏冉。

  她雖然心計甚多,手段厲害,然而在繆監面前,卻是無從施展,對方是比她更高明、在深宮中浸淫更久的老狐狸。這些年來,她主持後宮,拿誰都有辦法,就是拿這個老內宦沒有辦法。

  眼睜睜地看著手中的人質被帶走,魏夫人實是咬碎銀牙。然而等到衛良人聞訊匆匆趕來時,魏夫人已經恢復了臉色,反而取笑道:「你急甚? 不過是小事一樁而已。」

  然而一向溫文爾雅的衛良人,此時的臉色卻比魏夫人還難看:「魏姊姊,這是我的錯,我昨日不應該來與姊姊說這樣的話,不但事不成功,反而適得其反。」

  魏夫人本是心中如梗了一塊大石,輾轉不安,此時見衛良人的臉色比她還差,心中詫異,反而安慰她道:「妹妹,這不是你的錯,誰也算不到她竟有這一招。」

  一邊說著,一邊也慢慢理出了頭緒來。其實算來此事未必全輸,王后本就已經安排羋月侍寢,若她們不動手,王后又添一羽翼。但如今季羋自己去勾引大王,以王后的心性,豈能容她?

  若是操縱得當,能讓她們姐妹失和,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今日衛良人的神情實在太過奇怪,在這件事上,她的惱怒和憤恨,實是超過了對「秦王又多一新寵」的正常反應。魏夫人心中詫異,難道衛良人與那季羋另有過節不成?

  如此一來,倒是更有好戲看了。

  果然過不得多久,衛良人便是一副心神不屬的樣子,只勉強說得幾句,推說「頭痛,明日再來商議」,便起身告辭,匆匆而回。

  衛良人走出披香殿,便一路疾步而行。侍女采綠見她出來,忙跟隨其後,竟因她步履匆匆,險些無法趕上。她一路小跑跟著衛良人回到掖庭宮的庭宇中,見衛良人踢飛雙履匆匆上階入內,方欲喘口氣,卻見衛良人因走得過急,不知道踢到了哪裡,竟是痛得俯身握足跌坐在地,失聲叫了出來。

  采綠見狀大吃一驚,連忙也踢飛雙履匆匆追入,扶住衛良人驚呼道:「良人,您怎麼了?」

  這才看清原來是衛良人只著了足衣的趾尖踢到了室中銅鼎。她小心地扶著衛良人坐下,為她脫去鞋襪察看,抬頭卻見衛良人竟是淚流滿面,不由得嚇了一大跳,驚呼道:「良人,您何處踢傷,可是痛得厲害嗎?」

  衛良人懷著一肚子鬱悶而回,匆匆之下竟是誤踢到了銅鼎的一足。她這肉足如何能與銅足相比?

  這一踢之下痛極,眼淚不由得奪眶而出,這滿心痛楚索性借此皮肉之傷,盡情流瀉。當下也不理會采綠,只撲在席上,捶打著席面,失聲痛哭起來。

  采綠嚇壞了,只在一邊徒勞勸解,自然是毫無效果,心裡不禁著了慌。

  衛良人一向沉穩內斂,喜怒不形于色,從來不曾這樣失態。采綠只勸得語無倫次,越來越是慌張,當下便要叫其他侍女去請太醫。衛良人這才止住了哭泣,哽咽著道:「不過是小傷罷了,你這樣鬧起來,教人以為我嬌氣倒罷了,弄不好還當我是藉故生事呢。罷了,你去拿些藥膏與我擦擦吧。」

  采綠無奈,只得取了藥膏來,一邊為衛良人揉著足尖擦藥,一邊不解地問:「良人莫非是為季羋承寵不高興? 可是這件事,最不開心的不應該是魏夫人嗎?

  我看良人素日,也不是特別厭惡季羋啊!」

  衛良人陰沉著臉,也不說話,聽采綠多說得幾句,便令她閉嘴,卻是一口氣無可出,拿起小刀,將幾案上正在繡的一幅蔓草龍虎紋的綾羅繡品割裂成了碎條。

  這繡品原是她斷斷續續繡了幾個月,欲為秦王駟做一件騎射之服的。此時采綠見她割了此物,嚇得忙來搶奪,卻是已經來不及了,吃驚地勸道:「良人縱然有氣,也莫要拿這個來撒氣,數月辛苦,豈不是可惜了?

  到底是什麼事,教您如此生氣?」

  衛良人恨恨地捶了一下席子,低聲咒駡:「我惱的是,我從來自負聰明,不承想卻被這老閹奴算計了!」

  采綠吃了一驚,忖度著她的意思:「您是說…… 繆監? 他怎麼算計您了?」

  衛良人擺了擺手,不說話,心中卻在冷笑。她怎麼如此天真?

  這老奴從來沒有把她們這些後妃放在眼裡,就算送他再厚的禮也換不得他的半點誠意。可她卻為他素日那點賣好示惠所騙,竟當真以為,他會對一向低調溫良的自己另眼相看,會真心幫助於她。卻不曾想到,這個在深宮底層奴隸堆中搏殺出來的人,自己心計再深,又如何能夠比得上!

  你以為他跟你說真心話,實際上他卻是挖坑給你跳!

  采綠看著衛良人的臉色,也知道了她心中所想。她在衛良人身邊能被倚為心腹,自然也不是心思簡單的人,想了想,近日來繆監的舉動無非是把羋月將要承寵的事告訴了衛良人,而衛良人又將此事告訴了魏夫人,在這一系列舉動之中,似乎沒有什麼計謀可深究。當下便問:「可奴婢想不通,大監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不挑撥良人出手,季羋不也照樣會侍奉大王嗎,何必多此一舉?」

  衛良人閉目,兩行淚水流下,冷笑:「哼,這老貨才不會多此一舉,他是大王肚子裡的蟲子,這麼做自然是為了大王。」

  采綠連忙遞過絹帕為衛良人拭淚,不解地問:「為了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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