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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咱大爺立在那裡,臉色煞白,猶如五雷轟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怎麼可能?

  咱大爺明白過來後,狂暴地一把將咱三大爺拎了起來。大聲喝道:「你再說一遍。」

  咱三大爺哭喪著臉,骨頭軟得站不起來。「大哥,俺對不起你呀!俺是維持會長,總要維持一下全村人的性命吧。要是不把大嫂送去,龜田就要血洗咱賈寨呀!」

  咱大爺一把將咱三大爺推倒在門框上,指著咱三大爺的鼻子:「你……你……你當了漢奸,你當了漢奸!」咱大爺氣得渾身發抖,牙齒不住打架,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咱大爺刷地拽開了自己的棉襖,露出了兩把盒子槍。咱大爺咬牙切齒地吼道,「老子今天斃了你。」

  咱三大娘從裡屋裡奔了出來,咱三大娘見咱大爺動了槍,一把抱住了咱大爺的胳膊,喊道:「鳳英大爺,她大爺,你別,你別!這也不是鳳英爹的主意,這是全村人的意思。」

  咱大爺一把將咱三大娘推了個趔趄,同時拔出了槍。

  咱三大娘不顧一切地又撲了上去,抱著咱大爺的手喊:「快來人呀,快來人呀,賈文錦要殺人啦。」

  咱三大爺喊:「鳳英娘,你喊啥。俺反正也不想活了,死在自己哥的槍口下,總比死在日本鬼子的刺刀下好。」

  咱大爺罵:「你還嘴硬。」咱大爺扣動了扳機,「砰」地就是一槍。

  咱三大爺「哎喲」一聲,一個狗吃屎栽倒在門前。咱三大娘撲過去看咱三大爺,見咱三大爺捂著屁股在門口叫喚。血從手指縫裡流了出來。

  村裡人聞訊趕來,見咱三大娘抱著咱三大爺嗷嗷大哭。

  「嗚——這是哪輩子造的孽喲。親兄弟反目成仇,自相殘殺喲——嗚——」

  咱三大爺院子裡擠滿了人,有人連忙為咱三大爺裹傷,大家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不知如何是好。咱大爺突然一蹦多高地罵:

  「我日你奶奶,賈寨人都是畜生,俺在前方賣命打日本鬼子,你們把俺媳婦往日本鬼子炮樓裡送,這是人幹的嗎?」

  黑暗中,有人勸道:「賈文錦,不是賈寨人想把你媳婦送給日本人,這都是無奈呀,不送不行呀,你幾十萬大軍都打敗了,讓俺幾百口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如何抗敵?」

  「放屁!你們咋不把自己媳婦自己閨女送給日本人?單送俺媳婦。這是看俺沒爹沒娘,俺不在家,好欺!」咱大爺也分辨不出人群中說話的是誰,只是一味地怒駡。

  賈寨人被罵急了,便有人在黑暗中說:「這是龜孫點著要的。還不是怨你媳婦,不好好在家守婦道,整天穿著旗袍在外抛頭露面,這下惹下禍了。」

  「你……」咱大爺想看清此話出自誰人之口,可怎麼也看不清。

  人群中又有男人說:「誰讓你娶漂亮的媳婦的,惹事。龜孫咋不要俺媳婦,女人都是禍水,漂亮女人都是狐狸精變的,敗家呢。」

  「放屁……」咱大爺又氣急敗壞地沖黑暗的人群罵了一句。

  這時,有人便喊:「俺大爺賈興朝來了,俺大爺賈興朝來了。」

  人們轉過身來,見有人舉著火把在前引路,賈興朝拄著龍頭拐杖進了院門。賈興朝一進院門,人們頓時鴉雀無聲。賈興朝走到咱三大爺身邊,低頭看看問:「不礙事吧。」咱三大爺用手按著傷口,頭埋著,不語。

  賈興朝站起身來,用龍頭拐杖搗著地說:「賈寨人都聽著,明天一家出一鬥糧食,一來給賈文清治傷,二來為賈文錦再娶房媳婦。咱賈寨人做事得對得起人。」

  人們沉默不語。有人小聲嘀咕:「又出糧。」

  咱大爺高聲道:「誰也別出糧,旁的女人俺不要,俺只要玉仙。」

  賈興朝生氣了,龍頭拐杖「咚」、「咚」指著地罵:「娘那澩,反啦,反啦你了。能幹啦,為了一個女人,看把你能的,連親兄弟也敢用槍了。告訴你這不是賈文清的主意,這也不是賈寨人的主意,這是日本鬼子的主意,有種你去找日本鬼子算帳去。」

  賈興朝的聲音不高,卻透著威嚴。咱大爺賈文錦恨恨地一跺腳,罵:「別拿日本鬼子壓俺,我也不是沒有殺過鬼子。我回來就是殺鬼子的。我讓村裡的青壯勞力參加我的抗日遊擊隊,沒有一個人應。你們把俺媳婦送給日本人,不就是想過安生日子嘛,想當亡國奴,沒門,咱們走著瞧。」

  咱大爺罵著,頭一昂走出了院門。

  23.咱四大爺之四

  春天來了。母狗東一條西一條勾引著公狗,在無際的田野裡尋歡作樂。村裡出門拾糞的半大小子陡然多起來。他們提著糞鏟跟在興高采烈的母狗後邊,窺探著生命之奧秘,遠遠地見了不由咽下口水,用棉襖袖子上那開放的白花朵擦一把被春風吹紅的鼻子,嘴裡罵一句:「我日你娘!」用土坷垃遠遠地砸,砸過了又近了一步。

  這時,村裡傳來高亢而又激昂的喚狗聲。

  「花子——花子——花子——」

  這叫聲引得村裡的公驢也嘰昂嘰昂地呼應,一時東西莊一派激昂的驢叫,焦躁得天昏地暗地煩。這是咱四大爺賈文燦的叫聲。粗獷有力,可傳好幾個村莊,氣死唱戲的高腔。

  花子是咱四大爺的花母狗。這狗渾身上下黑白相間,身材苗條。尾巴打起一朵花,像大閨女頭上的蝴蝶結;走起路來也輕快有力,瀟灑動人,特別是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更加溫柔可愛。花狗是咱四大爺的命根子,整天和咱四大爺形影不離的親熱。無論花狗跑到哪裡,只要聽到主人一喚,便會一溜煙回來。這時,咱四大爺見狗回來了,就會敲著飯盆嘮叨:

  「又野哪兒去啦,打了你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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