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零炮樓 | 上頁 下頁
三十四


  楊翠花激動得滿臉通紅,沒想到這小調恁受歡迎。應台下的要求唱過了又唱了一回。楊翠花在臺上唱,老兵們在台下哼,臨到最後一句「哎喲,我的大嫂喲……」,臺上台下便同聲齊唱。唱得台下的兵沉醉,唱得臺上的人沉迷。老兵們都覺得楊翠花同志唱得比咱二大爺還好,逼真,詞雖改了,調沒變,味足著呢!

  老調自然只有甄團長和他帶來的老部下懂。看了演出散了場,當兵的走在路上餘味未盡,一邊走一邊唱,一會兒新詞一會兒老詞對比著唱。當兵的覺得新詞比老詞還好,更雄壯更過癮。特別是最後那兩句「投向鬼子就開花」,參加過那一次突圍戰的老兵對那手榴彈的爆炸聲記憶猶新,想起來就激動。

  甄團長在私下警告他的老兵說,小調誰也不准說有老詞。要是讓上頭知道了,賈文柏可吃不了兜著走。老部下便嘻嘻地笑。說堅決保密,這是咱過去的連歌,現在是團歌啦。

  咱二大爺的新書段子說出了名。部隊上都知道文工團有一個賈副團長會說,楊翠花能唱,倆人一上臺准有好戲。

  首長找咱二大爺談話,說:「你現在是名人了,名人可要注意自己的表現,把舊軍隊那一套徹底改掉。」

  咱二大爺說:「請首長放心,我一定嚴格要求自己。」

  首長說:「既然是名人,就要有名人的身份。你搞的是黨的宣傳工作,應當靠攏組織,回去寫一份入黨申請書,我當你的介紹人。」咱二大爺一拍大腿,美滋滋地跑去找甄團長。說:「團長,首長讓我入黨啦。哈哈——當八路不入黨有啥前途,人家把你當外人。入了黨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甄團長也挺神秘地說:「首長也找我談話了,我正準備找你寫申請書呢,你卻來了。你個賈文柏,一段書把咱倆的組織問題都解決了。你那老調,哈哈——要是讓首長知道還有老詞,你還入黨?入個球。不受處分才怪呢。」

  「你們可要給我保密呀!」

  「放心。」

  「入了黨可比升一級還好,省得文工團開什麼組織上的會,老讓我回避,弄得心裡不舒服。」甄團長說:「俺那政委也是這樣的。」

  咱二大爺後來就入了黨,升為文工團正團長,原先文工團長調走了。在文工團人們開始喊他賈團長,他覺得挺彆扭,聽起來像是「假團長」似的,而甄團長才是「真團長」呢。

  後來,八路軍裡就流傳著甄(真)賈(假)都上了前線,甄團長能打,賈團長能說,一文一武聲名遠揚。

  據說,在後來抗戰勝利後,從日本人的檔中發現有八路軍甄、賈團長的記錄。在日本人統計八路軍正規參加百團大戰的部隊中,甄、賈團是按兩個團計算的,這樣比八路軍實際參戰部隊要多出一個團。可見咱二大爺的文工團也頂一個戰鬥團用的。

  村裡人後來聽咱二大爺說自己在部隊裡當過團長,都半信半疑的。認為咱二大爺有自吹自擂之嫌。再說,一個文工團怎能抵一個戰鬥團用呢?大家在心裡嘀咕,可就是不說出來,權當故事聽。年輕人就問:「咱二大爺,你抗戰時打死過幾個日本鬼子?」

  咱二大爺回答不上來。想說文工團不真刀真槍地幹,只搞宣傳鼓動工作,可是憋了半天也沒說出來。咱二大爺覺得解釋不清楚,村裡人懂啥!解釋不清楚咱二大爺臉上就不好看了,連書也不說了,索性閉了眼,睡。老人便瞪著年輕人說:「多事!」

  年輕人不服氣,認為賈文錦的黑馬團白馬團才真打鬼子,賈文錦的槍法好,百步穿楊,百發百中,專打眉心。日本鬼子聽到黑馬團白馬團就怕,把鋼盔蓋著眼睛。當年,張萬喜傳遞的消息不準確,咱大爺賈文錦沒死,只是負了傷。咱大爺賈文錦在咱大娘送進炮樓不久回來了。

  這有點傳奇色彩,只是這種傳奇和巧合在生活中太多了,讓人沒法說。按村裡人的話說,這都是命。如果咱大爺早點回來,咱大娘不就不會送進炮樓了嘛!可是,如果不送咱大娘去炮樓,日本鬼子會對賈寨人怎麼樣呢?賈寨人不敢想,咱現在也無法想像。

  22.咱大爺之一

  自從咱大娘被送進炮樓後,龜田基本上沒有找村裡人的麻煩,平常要雞要鴨的這都不算什麼了。賈寨人在鬼子的槍口下苟且偷生地過了一段平靜的日子。

  日子平靜了,村裡人就覺得當初用那麼多的小麥換槍實在是不划算。那傢伙不能吃不能喝的,還不如一根燒火棍呢。村裡幾個長輩的找到咱三大爺賈文清,說那槍已經沒用了。可不是,你賈文清維持會長也當了,龜田要的女人也送去了,鬼子肯定不會再來找事,原先買槍是為了和鬼子幹,現在和鬼子已搞好了關係,還留著槍幹啥,留著也是禍害。賣了算啦。

  咱三大爺賈文清堅決不同意,咱三大爺說槍要留下,我們不能就這樣活下去,我們遲早還要和鬼子幹。咱不能讓小鬼子騎在咱頭上拉屎撒尿。

  大家認為該幹的都幹了,炮樓已經修在了死穴上,玉仙那個災星也送給了龜田,女人們早就把繡花針紮進了小鬼子的心口窩,咱們就等著小鬼子倒楣吧,還用槍幹啥?咱真刀真槍地和小鬼子幹,只有去送命。只有賈文坡這種腦子不夠用的才會這樣幹。

  要不是因為說這話的都是長輩的,咱三大爺早蹦起來了。咱三大爺有氣說不出。就在這個時候咱大爺賈文錦突然回來了。

  咱大爺沒有死,養好傷又回來了。這對村裡人來說是一件喜事也是一件讓人笑不出來的事。最初的驚喜和意外過後,人們的眼睛開始飄忽著投向一邊,不敢正視咱大爺賈文錦的眼睛。賈文錦面對村裡人一點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正一腔熱血地談論著回來後的對敵鬥爭。

  咱大爺賈文錦對村裡人說,他這次回來就不走了,準備在這一帶打遊擊。當有人問他打遊擊是咋回事時,他是這樣回答的:打遊擊就是打黑槍。瞅准空,見那些放單的,人數少的,冷不防給他一槍。打死一個夠本,打死倆賺一個。打了就跑!奶奶的,咱中國恁大,恁多人,還怕他小日本。他們才多大地盤,才多少人,咱一命換他一命,過不了三年五載,換也給他換完了。

  咱三大爺賈文清聽咱大爺賈文錦如此說,便把槍從床底下拖了出來。

  咱大爺見了槍,很振奮。他操起一杆,試了試,連聲說:「好槍,好槍!這都是敗軍丟棄的。這些槍正派大用場。」咱大爺放下槍說,「村裡人別和小鬼子正面交鋒,可挑出十幾個精壯勞力跟我走,參加遊擊隊。」

  大家聽咱大爺這麼說,都不吭聲了。

  咱大爺見大家都不表態,又說:「跟了我,保證不會出問題,俺打了一輩子仗,俺有法子讓子彈長著眼呢。」

  村裡人不接咱大爺話,一個個藉故回家。村裡人走了,咱大爺憤怒地罵了一句:「你看,都是啥熊樣,亡國奴的料!」

  咱三大爺說:「只要刀不架到自己脖子上,誰願意讓自己的家人跟你走。」

  咱大爺歎了口氣,問:「老三,俺媳婦呢?」

  咱三大爺正彎腰吭吭哧哧地把槍往床底下塞,聽到咱大爺問媳婦,不由渾身一顫,放下槍,定在那裡。咱大爺見咱三大爺不語,又問:「老三,玉仙呢?」

  咱三大爺還是蹲在那裡,靜著。低著的頭慢慢地抬了起來。望望咱大爺嘿嘿地乾笑了下,下意識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咂吧咂吧嘴,不知從何說起。

  咱大爺有些急了,說:「老三,你這是咋弄的,問你呢?沒聽見咋的?」

  咱三大爺望望咱大爺,一拍大腿:「唉——俺給你咋說呢!」咱三大爺長籲短歎地蹲在了堂屋當門,說:「哥,俺對不起你呀!」

  咱大爺見咱三大爺如此表現,心裡不由發毛,氣急敗壞地道:「這是咋回事呢!你葫蘆裡賣的啥藥,打開讓俺瞅瞅唄。打啥啞謎呢?」

  咱三大爺蹲在屋中央,雙手抱著頭,也不敢看咱大爺,嘟嘟囔囔地說:「大嫂,大嫂她……她送進炮樓了。」

  「啥?」

  咱大爺大惑不解。

  「你咋不早回來呀,早半月也不會有這事。」

  「你說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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