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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杜湘東破天荒回了趟辦公室,只做一件事,就是給當年的同學打電話。失聯已久,許多人早就搬家了,更有些人連工作單位都挪地兒了。他只能通過找得到的詢問找不到的,順藤摸瓜地逐個兒串聯起來。幸虧上學時人緣不錯,同學們還願意記得他: 「你真是杜湘東嗎?」 「杜湘東,你可算冒頭兒啦。」 「他媽的老杜,這些年死哪兒去了?」 面對杜湘東提出的「聚聚」,有人痛快答應,有人吞吞吐吐地搪塞,還有人表露出了情有可原的謹慎。畢竟大家都忙,更畢竟一些人已經坐上了相當敏感的位子,別說多年不見的同學了,就連他親舅舅找上門來都得防著一手。令人欣慰,當他趕到上學時常去打牙祭的那家小飯館,就見門口停了好幾個警種的車輛。最威風的當然是刑警支隊長的「大切諾基」,經偵總隊副政委的那輛「霸道」也不錯,車裡還候著個司機。在走進包間的客人裡,杜湘東的模樣無疑是最寒酸的,甚而帶了三分滑稽。他歪戴著帽子,褲腿一高一低,後襟上沾了一塊來路不明的油斑,懷裡鼓出個包,居然是個蟈蟈罐子。他也納悶為什麼要帶著蟈蟈進城,於是出門找了塊草地,把那小蟲放生了。 再折回去,推門進屋,一群警官正在熱鬧,拍著桌子互相說「老了老了。」看見杜湘東,齊聲歡呼,「老了老了」更加不絕於耳。這才是同學聚會的氣氛,誰也別挑剔地方,誰也別找理由擋酒,誰也別因為肩章上比人家多了一顆星一條杠就裝大尾巴狼。幹了?走著。悠悠歲月,欲說當年好困惑。酒量可以啊老杜,以前可沒見你能喝。也是鍛煉的結果,你們拿茅臺練我拿二鍋頭練。說這個就沒勁了啊。我沒勁,我自罰。 桌上的酒瓶都見了底兒,恰好一個小高潮結束,場面陡然靜了下來。有人臉紅,有人臉白,所有人都垂了臉,用近乎慈祥的眼神看著杜湘東。 「有事兒就說吧,老杜。」開口的是刑警支隊長。 杜湘東沒言語,再次舉杯,手一抖,灑了大半。 「大夥兒都不是閒人,今兒是為你來的,你就甭賣關子了。」其他人也道。 「那我就直說。」杜湘東把酒杯往桌上一頓,「你們幫我查個人吧。」 「查誰?」 「許文革。」 場面更靜了。片刻,還是刑警支隊長說:「這些年你的那些事兒,不光我知道,哥兒幾個也聽說了。大夥兒都想勸你一句,人不能跟自個兒過不去。」 「可我覺得事兒還沒完。」 「法院都判了,你還想怎麼著?」 「別跟我講法,我他媽也是警察。但法律是法律,道理是道理。」 「話可不能這麼說,要是都像你一樣,社會不就亂套了嗎?」 「要是都像他許文革一樣,那才亂套了呢。」 「老杜,你這就有點兒軸了。人軸不完全是壞事兒,但要在不該軸的地方軸,那就真是壞事兒了。說句不該說的,我們也都覺得你挺可惜的,不過——」 「不可惜,誰也別替我可惜。我早想明白了,混得不好是我活該。你們是幹大事兒的人,我就配當個臭管教,而且連個管教都當不好。我給咱們這幫同學丟人了,我都沒臉來麻煩哥兒幾個。但我心裡憋得慌,那感覺比坐牢還難受……我沒本事,我就是一廢物,要沒你們幫忙,我是真過不去這個坎兒了……」 說著,杜湘東就「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他的嘴裡和鼻子裡流出了混雜的汁液,拉著絲兒吹著泡兒,汩汩地淌進了脖領子。他兀自口齒不清,喃喃不止。他進而又左右開弓地抽著自己的嘴巴,劈啪作響,轉眼讓臉腫得像個豬頭。同學們都來拉扯他,勸他「別介呀別介呀」,人堆兒底部的豬頭卻突然變成了一隻鯨魚,哇的一聲,天女散花,酒精度數極高的嘔吐物噴了眾人一身。 這也是那天晚上定格在杜湘東眼前的最後一幕。次日在學校招待所醒來,他已經全然記不得頭天說了些什麼。然而沒過多久,來自各個渠道的信息就陸續彙聚了起來。他相當於用鼻涕眼淚把在京公安系統粘黏在一塊兒,展開了一次聯合調查。用刑警支隊長的話說:「我們這些人,大槍頂腦門子上都不怕,就怕自己兄弟耍苦肉計。」 而他的同學不是領導也是老油條,都明白這樣的調查應該被控制在怎樣一個「度」裡。一言以蔽之:違反紀律的事兒不能幹,授人以柄的事兒不能幹。但他們也告訴杜湘東,所謂的「度」往往又是微妙的,含混的,打打擦邊球也不是不可以。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大家心知肚明。杜湘東先到刑警支隊長那兒報了個案,說姚斌彬他媽失蹤了。失蹤了自然要查,儘管沒過幾天就得知崔麗珍住在城北的養老院,但養老院是許文革授意安排的,而許文革又正處於服刑的特殊階段,那麼就勢查一查這個人,也是有其必要性的了。 更得感謝這些年的技術進步,群眾雪亮的眼睛早已進化成了由芯片、二極管和數據庫組成的龐大的複眼結構,一個人再怎麼隱姓埋名,只要還和社會有接觸,他所留下的痕跡都會記錄在案。信息匯總到杜湘東這裡,又可以拼湊成一部許文革的發跡史。 大致分為如下兩部分: 首先是在逃期間。當年許文革離開礦山,立刻南下廣東。他先後使用多個化名,在各式各樣的民營工廠幹過活兒,但都不甚得志,最多也就幹到了「拉長」。轉機出現在跳槽到汽修行業之後。他本就是一名嫺熟的技術工人,又對機械極感興趣,剛一入行就顯現出了過人的本領。什麼車他都敢上手,什麼車他一上手就能轉,漸漸就在汕頭一帶闖出了名氣,乃至於深圳、廣州都有人專門請他去維修一些走私的豪華車。有老闆想替他出資,慫恿他單幹,但許文革都沒答應,直到遇上了劉秋穀。 當時劉秋穀拖著一條腿,也來沿海地區討生活,原打算用他哥的撫恤金做點兒生意,結果被人騙得精光,淪落在夜市裡乞討。許文革把他撿了回去,提議倆人合夥幹,本錢自己出,卻讓劉秋谷出任法人。這麼安排,當然有其目的,但劉秋穀一來走投無路,二來把許文革視為救命恩人,因此甘當逃犯的傀儡。此後,許文革展示了一個商人的才能和膽識。他跳出家用車市場,轉而盯上了爆發式增長的物流業——幾乎所有南方工廠的貨物都得用大卡車源源不斷地運往港口,但卡車一旦壞在路上,廠家的售後網點又輻射不到,常常會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耽擱許多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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