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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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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那天中午送走劉芬芳以後,杜湘東出了趟遠門。 他對單位編造的理由是「姨病危甥速歸」,所長批得很痛快,就連他媽到底有沒有姐妹都並未深究。揣著假條回辦公室,他本想找老吳交代幾句,可是老吳不在,大概溜到哪兒去閒逛了,要不又在偷著喝酒。杜湘東只好在工作日志上留了個言,然後拎起行李準備動身。還沒出門,電話響了。這兩年看守所的通信條件有所改善,各部門都裝了座機,不用大喇叭喊人了。杜湘東拿起聽筒,打來電話的是他的刑警同學。聽到那個略顯傲慢又略顯疲憊的聲音,杜湘東卻並不感到意外,好像早料到同學會唱上這麼一出似的。 同學劈頭就問:「杜湘東,你還在北京呀?」 杜湘東就笑了,告訴同學:「正準備出門。」 「去大同?」 「對。」 同學「哼」了一聲,仿佛也早料到了杜湘東要唱哪一出,接著道:「幸虧這個電話打得及時……我只問一句,你非得去嗎?」 杜湘東繼續笑道:「假都開好了,也不能浪費呀。」 同學又「哼」一聲:「你要不是這個脾氣,咱們當初也不會較勁。那行,就看在較過勁的份上兒上,我索性再為你犯一回忌。你到了地方,先去找個人,這人辦案子也是老手,以前查一起跨省搶劫案的時候,我跟他共過事兒。」 說著強令杜湘東拿出紙筆,記錄要找的人的地址電話。杜湘東聽完,先詫異了一下:怎麼就是個交管局收發室的接待員?在警察的序列裡,這種身份簡直比看守所管教還不如。同學解釋,其實此人過去也是刑警,只不過前兩年「攤上點兒事」,就被冷處理了,「再說你又不是領了欽命出京暗訪,難道還得給你找倆特警當跟班兒嗎?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總之有個地頭蛇帶著,要比一個人瞎跑亂撞強得多。」 同學氣呼呼的,充滿了不耐煩。但聽著他夾槍帶棒的貶損,杜湘東心裡卻是一暖。有時越是關係彆扭的人,反而越比朋友懂得自己。帶著對刑警同學的感念,以及對那位並不存在的姨的內疚,他在郊縣的車站上了火車。車廂裡人滿為患,充斥著霉味兒、屁味兒和燒雞味兒,顛簸了半個白天外加一個晚上,淩晨才抵達大同。杜湘東幾乎一夜沒睡,但也不敢歇腳,立刻去給同學介紹的人打電話。和所有單位的傳達室一樣,那裡值班的也是一個老頭兒。而此地人雖然也說北方話,口音卻含混不清,說不明白就反問: 「咋?」 人家「咋」,他也「咋」,好容易講清來意,老頭兒說他要找的人還沒上班,讓他等著。杜湘東便再三強調自己就在火車站的鐘樓下,然後撂下背包,盤腿一坐。這一坐,困勁兒便氾濫上來,令人支撐不住,不知不覺迷糊了一覺。睡也睡不踏實,如同被吊在了鐘擺上,一會兒滑到亮的地方,一會兒滑到暗的地方。他能夠清晰地聽見候車廳裡有人大喊大叫,大概是丟了東西;斷斷續續地又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才是逃犯,正在慌不擇路地躲避追捕。將這兩種意象拼在一處,卻又衍生出了新的意象——那是小時候聽過的一個笑話,講的是一個捕快押著犯了事的和尚去見官,路上和尚跑了,臨走前還把捕快剃了個光頭。捕快醒來,總覺得少了點兒什麼,摸摸行李棍棒牒文都在,那麼和尚呢?一摸腦袋,原來和尚在這裡。可他又想:既然和尚在,「我」又去哪兒了? 哦,原來「我」就是和尚。捕快想。 這得是個多笨的捕快啊。警察杜湘東想。 最後,他居然是被這個念頭給笑醒的。睜開眼,心下若有所失,幾乎下意識地想摸一摸自己的頭。再仰望頭頂的大鐘,已經過了中午十一點,要等的人卻還沒有出現,杜湘東就急躁起來。難道同學託付的人並不靠譜?正在嘬牙花子,面前就晃出一個人來,長得瘦而高,紅臉駝背,一身警服髒兮兮的,好像一隻蹦躂在土裡的大蝦米。大蝦米般的警察不緊不慢地與杜湘東核對身份,然後綻開了一個熱情的笑容,臉像乾旱的土地哢然開裂: 「北京同志,您不用到得那麼早,坐下午那趟車也是一樣的。」 杜湘東按捺不住慍怒:「你們幾點上班?」 大蝦米般的警察坦然地回答:「他們八點,我不固定。」 說完就帶杜湘東去吃飯,吃的是一種名叫「栲栳栳」的麵食:將蓧面盤成細密的卷兒,放在籠屜上蒸熟,再佐以三四種湯料蘸著吃。從早上就水米沒打牙,杜湘東已經餓壞了,狼吞虎嚥地送下去幾籠。然後他略喘幾口氣,催著趕緊動身。 大蝦米般的警察問:「去哪兒?」 杜湘東說:「當然是鎮上。我看過地圖,那裡離城裡還有二百多公里……」 大蝦米般的警察又問:「到鎮上幹嘛?」 杜湘東差點兒又急了:「我手裡有個匯款單,匯款地址是……」 大蝦米般的警察打斷他:「你要找個劉春粟對吧?這我知道,另一個北京同志已經講過了。既然有匯款單,就得先到郵局核查一下,不過你以為鄉下的郵局說查就給你查?你有介紹信嗎?你有搜查證嗎?現在基層辦案也講規範,或者說,只要人家嫌麻煩,就可以拿這些規範把你擋回去。所以這事還得在城裡辦。」 「那就辦呀。」杜湘東說。 「你還真急。」大蝦米般的警察又是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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