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借命而生 | 上頁 下頁 |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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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逃跑事件後來成了杜湘東心裡的雷,隨時會炸,炸得他寢食難安。但在當初,杜湘東卻認為自己善待那倆犯人是理所應當的。比如給姚斌彬看手,就既符合管教的職責,又符合「人道主義」。他先問過看守所的獄醫,獄醫表示犯人確無重傷表徵,非說手疼,或者是逃避勞動的幌子也未可知。但這就與姚斌彬的表現不相稱了。於是杜湘東又給城裡打電話,去約了一位法醫專業的同學。常人印象裡,法醫都是研究死人的,其實活人也能看,而且因為接觸的外傷居多,反而比普通醫生有經驗。過去練擒拿散打時摔著扭著了,警校的同學往往不去外面掛號,先到法醫專業的宿舍遛上一圈兒。 那天法醫其實也有任務,大興發生了一起中毒案,他下鄉去驗屍了,等再折到看守所,已經又是晚飯的點兒。來了先感歎,在這種地方待久了不會得抑鬱症吧,今天那個喝農藥的婦女就是抑鬱症。又說長此以往,個人問題得不到解決,沒準兒還會憋出別的毛病。杜湘東只能訕笑,自掏腰包請食堂師傅做了幾個小炒,招待同學吃好喝好,然後把姚斌彬從監舍提出來。這次就沒讓許文革跟著,不過經過隔壁十八監舍時,他留意到許文革正往窗外望著,那神情竟是信任和感激的。 人骨子裡都有三分賤,如果一個既冷又硬的人對自己示好,所激起的暖意往往超過親昵的人的噓寒問暖。杜湘東旋即又為這種暖意感到惱怒,喝道: 「靠牆坐好,輪流背監規。」 領著姚斌彬來到辦公室,便由同學問診。法醫見過的死人太多,對活人也懶得廢話,直接讓把手交出來,像玩兒「九連環」一樣又捏又扭。姚斌彬明顯疼得厲害,但卻忍著不叫,娃娃臉上淌滿了汗珠。忙活一陣,法醫臉色似乎一變,招手把杜湘東叫到屋外。 杜湘東問:「什麼毛病?」 同學卻問:「這孩子跟你什麼關係?」 杜湘東又問:「什麼意思?」 「麻煩了。」同學說著,露出理解的神色:「如果是親戚,有親戚的處理辦法,如果是熟人托你幫忙,或者他們家屬跟你『意思』過了,那麼總也要人家一個交代,否則情面上說不過去,對不對?」 「要是沒關係,就是普通犯人呢?」 「那我勸你別給自己添亂。直說吧,他右手拇指的掌骨和基節受到鈍物重擊,造成了粉碎性骨折。這種傷勢從外部往往看不出來,但你也有手,我也有手,都知道大拇指的作用,沒了這根軸,其他指頭差不多就相當於白長了。所以在評定傷殘的時候,食指中指都折了,頂多也就是個八級,拇指尤其是右手拇指喪失功能,直接就是五級。出了這種情況,你要是裝沒看見,其實也能遮過去,反正案子一結,犯人就交給監獄了,到時候再怎麼處理自有監獄的規矩;但要是從你這兒捅上去,那就相當於案子之外另起了一樁案子——這麼重的傷是怎麼造成的?如果是在收監期間弄的,你這個管教有沒有責任?」 法醫分析得頭頭是道,杜湘東聽得恍然大悟。不愧是一畢業就在城裡待著的人,雖然見的盡是死人,但卻比他更懂人情世故。杜湘東不禁再問一句:「這傷還有得治嗎?」 「骨折,粉碎性的,又耽誤了這麼久。明白了嗎?」 法醫撇下這麼一句,看到杜湘東面色有異,就沒讓他送,急匆匆先告辭了。杜湘東靜立片刻,耳中似有什麼東西嗡嗡鳴叫,使勁晃了晃腦袋才把那聲音驅逐出去。他往走廊門外走了一段,這才想起屋裡還關著個人,便又折回辦公室,叫姚斌彬起立,跟他回監舍。在路上,姚斌彬走在杜湘東半步之前,表情有點兒呆滯,一雙眼睛卻格外的亮。難得是個有月亮的夜晚,月光從窗外透進來,照得他的臉也是一團透亮的白。這孩子以後就是個殘廢了。直到看到監舍門了,杜湘東才開口:「你沒大事兒,也就是軟組織挫傷,養養就好了。」 姚斌彬沒說話。杜湘東又道:「心別太重,好好改造。」 姚斌彬好像點了點頭。而當杜湘東示意他可以回去的時候,他突然說:「您是個好人。」 杜湘東本可以說,假如世上的人真有好壞之分,那麼按照通常的標準,警察自然是好人,被警察看管的就是壞人了。但從他嘴裡說出來的卻是另一句話:「你還有什麼要求?」 姚斌彬說:「能不能托您給我媽帶個信兒?」 「帶什麼信兒?」 「說我知錯了,說我一切都好……說等我出去再伺候她。」 杜湘東看著姚斌彬那張溫良的、不管何時何地總帶著三分羞怯的臉:「那得看我有沒有時間,還得看工作上有沒有必要。」 姚斌彬便向杜湘東鞠了一躬:「謝謝政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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