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死連(29)_張強

二十九

　　一進穀倉，江崇義、林奉天、王直等人都被眼前的淒慘狀況驚呆了—穀倉裡滿是傷病員。畢竟同是中國人，無論從前有多深的仇隙，目睹同胞被小日本傷成如此慘狀，大家都義憤填膺。林奉天忍不住破口大駡起來：「狗日的！竟然打衛生院！這幫喪盡天良的畜生！」

　　「奉天，冷靜點！」江崇義喝道。林奉天意識到自己太過衝動，緘口不言。江崇義問：「誰是這裡的頭？」曹陽站起來：「我是國軍173團參謀長曹陽！」江崇義安撫道：「曹參謀長，你們受苦了！」想不到曹陽破口大駡：「你們也配做中國人？給鬼子當狗！」江崇義極力克制著自己：「曹參謀長，現在不是罵人的時候。我是原九台城保安隊隊長江崇義，我是救你們來的。我就說一句，大丈夫能屈能伸，想當年曹孟德也曾投在董卓、袁紹帳下，你們已經被日本人包圍了，再打下去，這裡的兄弟沒一個能活下去。曹參謀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來日方長！」

　　曹陽沉默了。

　　江崇義繼續說：「你看看這裡的弟兄，還有力氣再打嗎？」曹陽看著滿臉絕望的傷患們,猶豫了半天，艱難地點點頭：「我跟你出去談判……」

　　江崇義、林奉天帶頭走出倉庫，唐玉兒扶著曹陽一瘸一拐跟著出來，幾人還沒站定，不料身後倉庫忽然一聲劇烈的爆炸聲，整個倉庫頓時陷入火光之中。剛走出來的幾個人看著這情形，頓時驚呆了。

　　沒等眾人反應過來，日軍已經沖進穀倉，端著機槍一陣掃射。一時間，倉庫裡淒慘的喊叫聲和無情的槍炮聲混雜在一起，伴著沖天火光掀開了穀倉的頂棚。不到一分鐘，裡面的慘叫聲便停止了，國軍士兵全部犧牲，日軍還不放心，端著機槍「突突突」地持續掃射了幾分鐘，把穀倉打出蜂窩似的洞，裡面傷患們的鮮血滲過千瘡百孔的穀倉流出來，洇濕了在場的三連戰士們的心。

　　「我操你日本人的十八輩祖宗！」看著手無寸鐵的弟兄們就這樣被殘忍屠殺，愣了半晌的曹陽終於發出撕心裂肺的吼聲。他指著江崇義大罵一聲：「你們這群背信棄義的王八蛋！」說著，拔出槍就要衝回去。林奉天一把抱住曹陽：「去不得！你這一去，可就是死啊！」王直等人也趕緊過來勸阻曹陽不要回去枉送性命，曹陽仰天長嘯一聲，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唐玉兒也哭得沒了力氣。

　　林奉天不知什麼時候讓手下找來兩套老百姓的衣服，讓曹陽和唐玉兒換上，帶著他們跑到小樹林裡，孟剛還不忘背上撿來的小女孩。

　　跑到一處僻靜之地，江崇義停下腳步，回頭說道：「兄弟，我們就送你到這裡了，你們一路多保重！」曹陽拱拳道：「兄弟，大恩不言謝，我相信你們不是漢奸。剛才多有得罪，還請見諒，你們也多保重！」唐玉兒看看幾位恩人，擔憂地說道：「幾位大哥，投靠日本人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你們可得早作打算。」林奉天歎口氣：「多謝二位好意，我們知道。」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你們快走吧！」江崇義揮揮手，打發二人快走。孟剛趕緊抱過小女孩說：「二位，這是我剛才在戰場上見到的女孩，小小年紀就沒了爹娘，怪可憐的，你們把她也一塊兒帶走吧！」唐玉兒抱過小女孩，憐憫地說：「甯做太平犬，不為亂世人啊！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小女孩呆呆地看著她，說不出來。唐玉兒轉頭道：「孟大哥，既然是你撿到了她，你就給她取個名字吧。」孟剛摸著腦袋想不出來，索性說：「草坑兒裡撿的，就叫她草兒吧！」「草兒，這名字真好聽！草兒，草兒……」想不到唐玉兒非常贊成，小草兒好像也很喜歡這個名字似的，咦咦呀呀地叫起來。

　　「好了，你們該走了。」江崇義警惕地看看身後，擔心被小鬼子發現，再次催促著。曹陽雙拳一抱：「幾位弟兄的救命之恩沒齒難忘！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弟兄們的大恩大德，只有容他日再報答了！」江崇義道：「都是中國人，說什麼報答不報答的！趕快走吧！」眾人目送二人離去，唐玉兒抱著草兒跟隨曹陽匆匆隱沒在樹林中。

　　太陽就要落山了，它竭盡全力把最後的光亮噴灑出來，把遠處的雲和近處的青山染成了血一樣的顏色。營地裡空蕩蕩的，風呼呼地刮起來，卷起地上的殘葉和塵土，使營地顯得分外蕭條。

　　營房裡，三連戰士沒精打采、七歪八倒地躺在床上休息，每個人都默不作聲，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白天所發生的慘劇折磨著大家，士兵們的良心被煎熬，情緒十分低落。

　　江崇義走進來，大聲說：「都他媽聾了嗎？吃飯號吹了這麼久了，沒一個人來吃！」「連長，弟兄們都不想吃。」有人哽咽著說道。江崇義怒氣衝衝命令道：「人是鐵飯是鋼，都去吃飯！」

　　「大哥，國軍兄弟死得慘，弟兄們良心難安哪！哪裡還有心情吃飯？」林奉天也無心吃飯，低聲說道。江崇義把林奉天拉到一邊：「你想想辦法勸勸大夥兒，士氣這麼低落，可不是好事。」林奉天：「白天的事情，搞得弟兄們心裡都不好受，就算現在大家去吃飯，也不能解決隊伍的士氣問題。」「那你說該怎麼辦？」「都是中國人，國軍弟兄跟鬼子拼命，咱卻在幫著日本人打自己的同胞，這樣下去，弟兄們良心永遠不會平靜。」江崇義歎了口氣：「奉天，你到底要說什麼？」林奉天說：「大哥，不能再給小鬼子當幫兇了！自打投靠小鬼子，咱們把十八輩兒祖宗的臉都丟光了，不能再丟先人的臉了！要我說咱乾脆跑吧，哪怕要飯，也比幫小鬼子殺自己同胞強啊！」

　　孟剛等人側耳偷聽著兩人的對話，這時紛紛站起來說：「大哥，三哥說得對！咱們跑吧！」江崇義頓時警覺地看看外面：「幹什麼？你們都他媽幹什麼？都給我坐下！」

　　林奉天還要說什麼，被江崇義喝止了。他低聲說：「跑？說得輕巧！鬼子處處防備著咱，怎麼跑？再說了，我他媽願意給小鬼子幹哪？我這不是為咱弟兄們著想嘛！想當年，曹孟德受過多少辱、吃過多少苦？一點委屈都不能受，還怎麼幹大事兒！」

　　幾句話說得全體士兵都沉默了，江崇義趁熱打鐵：「什麼都別說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孟剛，帶兩個弟兄出勤站崗，其餘的人，都去吃飯！」孟剛無奈，帶著幾個弟兄垂頭喪氣地走了出去。

　　夜色濛濛，幾片雲遮住了星辰，城門樓子更顯得灰濛濛的，像一個跋涉已久、疲憊不堪的旅人。

　　孟剛帶著幾個三連的士兵站在城門口站崗，大家情緒低落，全都一言不發。

　　孟小環貼著牆根走過來，偷眼望望站崗的幾個士兵，一眼看見孟剛。

　　「大哥！大哥！」孟小環揮著手蹦著腳地喚他。孟剛看到是妹妹，把她叫到跟前，詫異地問：「環子，你怎麼來了？」孟小環急道：「大哥，你快回去看看吧，咱娘要回老家去了。」孟剛驚訝：「城裡住的不是好好的嗎？怎麼突然要回老家去呢？」「你自己回去看看再說吧。」孟剛：「好，我馬上回去！哥兒幾個先盯著，我去去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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