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風語② | 上頁 下頁
四十八


  最後幾步樓梯,惠子幾乎是爬上去的,看了著實叫人心酸。

  「作孽啊!」陳母心裡難過,就這麼含糊其辭地感歎了一句,不知是在可憐自己還是惠子。

  惠子進了房間,鞋子都沒脫,便上了床,用被子裹著,放聲痛哭。哭到什麼時候呢?不知道,反正後來就沒有時間了,所有的時間她不是在哭就是昏迷,昏迷醒了,繼續哭,哭累了,又昏過去。

  下午五點多鐘,家燕放學回來曾上樓去看過她,見她穿著鞋子昏睡在床上,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幫她脫了鞋子。七點多鐘,家燕又上樓來喊她去吃飯。惠子沒力氣說話,用搖頭表示。家燕問她是不是病了,她還是搖頭表示。家燕想再跟她說什麼,但想了好久又不知從何說起,一聲不吭走了。

  第二天晚上同一時間,家燕又來喊她去吃飯,她還是一如昨天地搖頭。這時她已經一天多沒吃東西了,這哪行,要餓出毛病來的。家燕便把飯打上樓,勸她吃,惠子還是搖頭。要喂她吃,還是搖頭,把家燕弄急了。

  「你一天多不吃飯怎麼行,快吃吧。」

  「……」

  「你到底怎麼了,昨天你去哪裡了?」

  「……」

  「不管有什麼事,飯總是要吃的,否則要生病的。」

  「……」

  「惠子姐,你求你了好不好,快起來吃一口吧。」

  「……」

  不論怎麼勸,說什麼,問什麼,惠子都不出聲,最多是搖頭,搞得家燕又氣又急,氣急敗壞地朝她吼了一句:「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想死……」惠子突然睜開眼這麼說了一句,又閉了眼,跟著淚水嘩嘩流出來,好像淚水是被聲音控制的,一出聲,開關開了,想關都關不上,洶湧的樣子像血流,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擠似的。

  死!這是這兩天惠子醒著時唯一的念頭。她真的想死,如果身邊有把槍,她一定朝腦門開槍了。毫不猶豫,決不後悔。家鵠有了新的女人!這個消息不啻於晴天一個大霹靂,把她徹底擊垮了。

  撕碎了!

  碾成了粉!

  像故鄉暮春的櫻花,在冰涼的風雨中撲簌簌地搖落,落得滿地都是,落得花雨紛紛,碾成了泥,化作了塵,連香味都不剩一縷。

  生不如死啊!

  讓我去死吧!

  惠子的整個身心都被巨大的痛苦和悲傷包圍起來,死亡是唯一的突破口,她要用死亡突圍出去,用生命的死。亡來洗滌生命的苦痛——無法擺脫、忍無可忍的苦痛!可是,她被粉碎了,癱軟如泥,神志不清,有氣無力,連弄死自己的力氣都沒了。

  那就餓死自己吧!

  這就是惠子為什麼不吃飯的原因,她要通過絕食接通去天國的路。家鵠已有新愛,人間已經了無牽掛,只有苦和痛,走吧,堅決地走,決不後悔!惠子死的決心和曾經對家鵠的愛一樣大、一樣深。

  一個爛女人,死不足惜,就是死在家裡挺晦氣的。

  這自然是氣話,惠子即使作了最大的孽,總不能見死不救吧。找誰來救?老孫。為什麼?因為那天是老孫把她接出去一趟後,回來就這樣了,可以想見這可能跟老孫跟她說了什麼有關。

  有道理。

  於是,當天晚上家鴻便給老孫打電話,反映惠子的現狀。

  這怎麼行?

  這怎麼行?

  老孫一聽頭都大了,無疑,惠子因絕食而死在家裡,家鵠總有一天要知道內幕的。這絕對不行,得想辦法阻止她。怎麼辦?怎麼辦?老孫急得不行。這是前天晚上的事,陸從駿在山上開會,老孫一時連個商量的人都找不到,只好約家鴻去渝字樓商量對策。兩人見了面,老孫雖然心裡急,但首先還是接受了家鴻的問詢。

  「那天你帶她去哪裡了?」

  「就這兒。」

  「你跟她說什麼了,她回去就賴在床上,一口水都不進。

  「唉,我能說什麼,還不是她的臭事。」

  「什麼事?」

  「我手下拍到一批他跟薩根那個……偷情幽會的照片,我給她看了,可能就把她嚇著了。啊喲,我不該給她看的。」老孫現在說謊話根本不要打草稿的,信手拈來,駕輕就熟。

  「現在怎麼辦呢?」家鴻問。

  「反正肯定不能讓她就這樣死在你家裡,那要遭人閒話的,對家鵠,對你們家和我們單位都不好。還有那個薩根,他可能也會因此找你們麻煩。」

  「他敢!」

  「這種人什麼事不敢,你不敢的缺德事他都敢。唉,現在先不說這些,先想想辦法,你看誰—一你們家裡現在誰跟她……關係最好?」

  「家燕,我小妹。」

  「那你就讓家燕去做做她的工作,好好勸勸她,哄也好,騙也好,反正一定要阻止她,決不能發生那種事,她絕食死在你家裡。」

  「家燕都勸過幾次了,不行。」

  「你媽呢?」

  「更不行。」家鴻說,「現在要勸她,我們家裡的人都不適合。」

  「你覺得誰最合適呢?」

  「當然是薩根了……」

  是啊,多合適的人選,我怎麼沒想到呢?老孫是當局者迷,他明白惠子與薩根鬼混全是自己編的鬼話,鬼話當然不能信的,所以想不到他頭上,老在惠子家裡人身上打轉轉。可家鴻恰恰是被他的鬼話照亮了智慧,他覺得既然他倆在「軋姘頭」,而且事就出在他們「軋姘頭」上,解鈴當然還需系鈴人。

  是啊,是啊,薩根絕對是不二人選,就是他了!老孫想,讓薩根去扮演這角色,他還可以借機把他們「紮姘頭」的文章做大,或許會出現更多的素材,至少還可以再拍幾張他們在一起的照片吧。

  那麼誰去通知薩根好呢?當然是家鴻。這一回,老孫沒有迷,一下找到了最合適的人選。家鴻是他們忠誠的「戰友」,有些亭可以放開說,可以設計,可以合謀,可以串通,可以一起說鬼話,走鬼路,幹鬼事。

  第二天,家鴻按照老孫的設計,早早地把薩恨帶到惠子床前。家鴻離去時特意關上房門,讓他們可以自由發揮,隨便說什麼都可以,只要開口吃飯,別死在這張床上。

  很久,房間沒有傳出任何聲響,薩根一定是壓著嗓門在說,在樓下是聽不到的。後來,樓上突然傳下來惠子破涕慟哭的聲音,好像決堤了似的,殺豬一樣的慟哭聲,震得房子都顫了一下。家鴻在樓下聽著,知道這是好兆頭,壓力鍋洩氣了。隨後,哭聲漸漸小下來,越來越小,直到無聲無息。也許還在抽泣,但樓下是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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