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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惠子的臉一下潮紅了,一股讓她心顫的熱流瞬間淌滿她的心。她不由想起他們初戀的時候,有一天他們去郊外踏青,陳家鵠請她看一幅雜誌上的油畫:一個金髮碧眼的小男孩,扯起褲頭,讓一個同是金髮碧眼的小女孩看他的褲襠。惠子看一眼,臉就騰地辣辣地紅了,舉起拳頭要打陳家鵠。陳家鵠居然一日咬住她的拳頭,趁機抱住她,把她壓倒在草地上。有一會兒,她真切地感覺到他身上有個硬硬的棒狀物頂了她一下,陳家鵠意識到後立刻調整了姿勢,想掩蓋過去。哪知道,當時還不解男女之事的惠子以為這是陳家鵠褲袋裡的東西,偏偏追問他是什麼東西。陳家鵠說那是他的小鳥,並引誘她去他的口袋裡摸索,摸到的自然是一個「陷阱」……他們就這樣踏上了陌生的旅程,充滿渴望又緊張地打破了彼此身體的禁區,沐浴了人生第一次雲雨。第一次總是刻骨難忘的,回想起來有太多的細節和豐富的表情,甚至當時天空的顏色、草地的疏密。此時惠子都覺得歷歷在目,鮮活如初,令她沉醉。

  薩根不合時宜的造訪,把惠子從遐想中拽了回來。

  這幾天,薩根想方設法想來見惠子,目的無疑是想從惠子口中證實陳家鵠的死訊。但是惠子聽了家鵠的說法後,簡直恨死他了,堅決不願見他,明目張膽地躲他,避他。第一次薩根給她來電話,約她下樓去喝咖啡,惠子一聲不吭扣了電話;第二次惠子聽到他上樓的聲音,知道他要來找她,想躲來不及,索性反鎖了門,死活不開。這一次,薩根學聰明了,進了樓道沒有跟人打招呼,悄悄地摸進來,見了惠子,先聲奪人地說:

  「惠子,今天你可不要躲我,我有正經的大事要跟你說。」

  「啊……」惠子激靈一下清醒過來,趕忙捂住自己紅燙的臉孔,有些不好意思又不乏欣喜地叫了一聲「薩根叔叔」。薩根不由得一愣,不知道昨天還不理他的惠子,今天怎麼就突然變了態度。不管如何,變是好事,薩根樂於接受,他呵呵一笑,顯得很是高興,問:「是哪股風又把你吹成了我熟悉的惠子了,告訴我,前兩次你為什麼不想見我?」

  惠子臉上的紅暈尚未褪去,羞怯的樣子倒是非常適合她向薩根認錯道歉。在薩根的追問下,惠子把她錯怪他的來龍去脈簡單說了,只是隱去了家鵠和老孫兩個具體的人名。薩根聽了,假裝倒吸了一口涼氣,有些意外又有些無奈,就像真被污蔑了一樣,大言不慚地感歎道:

  「原來是這樣,有人在陷害我。」

  「是的,」惠子說,接著又問,「你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陷害你嗎?」

  「誰知道呢,」薩根搖搖頭說,「也許是鹿死其茸,虎死其皮,要我死的人可能是在覬覦我的位置吧。」

  借此,薩根把他在大使館的地位大大地美言一番,基本上是把自己描繪成了施密特先生,隨後這樣說道:「你想想,在這樣的一個時間和這樣的國家當外交官有多麼誘人:其一,國際名聲好聽,亂世出英雄嘛,有了這段經歷,那就是莫大的財富,其二,如果昧了良心,戰爭財發起來又快又容易,可謂名利雙收,誰不眼紅?」可現在他心裡是在流血,老窩被端了,少老大兩口子都死了,他是名利雙失,羊肉沒吃成還惹了一身膻,可謂是偷雞不著蝕把米。

  想起自己現在落魄的處境,薩根決定對惠子做點鋪墊工作,以便離職後好自圓其說:「你不知道,前兩天還有人在我背後捅我刀子,想逼我辭職呢。說實話我倒並不貪戀這個職位,只是想替可憐的中國人做點事情,不是因為愛,而是出於同情。不過,鼠輩的詆毀,愚民的以訛傳訛,這些我都可以忍受,我就是沒想到竟然連你惠子也差點相信了他們的鬼話。」

  惠子不由得歉意地站起身,朝他真誠地鞠了一躬,「真是對不起,薩根叔叔,我再次請求你的原諒。」薩根上前扶著她的肩膀,並且親昵地刮了她一個鼻子——這是他第一次對惠子有這麼親密的舉止。惠子很不好意思,連忙退後一步,避開了。

  「你看,你看,」薩根指著惠子呵呵笑道,「你又當真了,你我之間何必這麼認真。中國人是不喜歡認真的,他們有一個著名的邏輯:A是對的,B也不錯,凡事馬馬虎虎就行了,你的家鵠難道沒有教你這些嗎?唉,說到你這個夫君,我也替你發愁,怎麼這麼久了,還不回來看看你?最近有他的消息嗎?」

  這才是薩根連日來一直想見惠子的真正目的——探聽陳家鵠的生死。惠子不知是他的計謀,聽他提起陳家鵠,即刻臉放異彩,趕忙點頭說:「有,有,我們通過電話了。」

  「你們通過電話?」薩根無比震驚,「什麼時候?」

  「就是那天,他們單位被炸的第二天。」

  「啊,被炸的是他們的單位啊?」薩根假裝第一次聽說,顯得無比震驚,「他好嗎?聽說炸死了好多人啊。」

  「是啊,幸虧我們家鵠命大,轟炸的時候正好不在單位,出去了。」

  「他現在哪裡?」薩根精神恍惚,像是在夢遊。

  「不知道,但我相信他就在我們身邊。」

  「嘿嘿,你又想跟我保密呢。」

  「真的,我真不知道他在哪裡。」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任憑薩根怎麼設圈下套也是沒用的。

  這次見面,真是讓薩根懊惱透了,是雪上加霜的那種懊惱。原以為,雖然少老大死了,但畢竟還有馮警長和中田,更關鍵的是還有電臺,他可以借此擇機向宮裡邀功領賞,即使母親回國的事泡了湯,至少還可以拿到一筆豐厚的賞金。完成了這麼大的兩項任務(砸了黑室又殺了陳家鵠),他想賞金一定會有很多。沒想到,陳家鵠竟然死裡逃生了。倒楣,倒楣!薩根呆呆地站了半晌,無心再留,便藉口使館有事,向惠子告辭。

  惠子客氣地將他送到樓梯口,直到看不見才轉身回去。不知是因為高興,還是早晨吃了什麼不潔的東西,或是別的什麼原因,剛回到辦公室門口,惠子突然覺得胃裡翻江倒海。一股強烈的濁氣和酸味像滾滾濃煙,從食道裡噴湧上來。她趕緊捂住嘴,沖進廁所,趴在洗臉盆上嘔吐。以為是要把腸子都吐出來了,結果涕淚汪汪地嘔了好一陣,嘔得雙腿發軟,眼前一片黑暗,卻只是嘔出幾口濁氣和黃水,並無實物。

  四

  薩根離開惠子後,沒有打道回府,而是去了樓下咖啡館。他心情惡劣透頂,真想撞見汪女郎找她發洩一通。可現在還是上午,汪女郎還在補覺呢,偌大的咖啡館裡一個客人都沒有,服務員也才只有兩個,冷清得很。薩根要了一杯咖啡,像個被人遺棄的敗兵之將,一個人縮在角落,滿臉愁容地傻坐著。他想起自己已經有些時日沒有見到汪女郎了,而現在看來恰恰是這些時日他揹運得很。莫非她真是我的福將,怠慢不得?這麼想著,他決定今天無論如何要等著見見汪女郎,改一改眼下的黴運——他哪裡知道,他眼前的黴運都是因為汪女郎叛變了他。

  窗外,還是慣常的灰濛濛的天,正如他此刻的心情。這個城市,這樣的天氣是易於被人忽視的,因為經常是這樣的天氣。但是由於連日來諸事不順,此刻又是孤苦伶仃的感覺,讓薩根對這樣的天氣產生了從未有過的憎恨。他覺得難以置信,自己轉眼間已經成了一個在劫難逃的可憐蟲。在單位已被革職,在外面組織已經被搗毀,雖然還有馮警長和中田兩個死黨,但也不敢去見——他們也不敢見他,因為他的身份已經暴露,見他等於自尋死路。今天淩晨,他冒著被人竊聽的風險,給馮警長打去電話,讓他派人來把電臺轉移走。不錯,沒有尾巴,電臺順利轉走了,算是了卻了一件大事。他知道,電臺必須安全轉移走,否則宮裡一定會懷疑他的忠誠。現在他必須要宮裡信任他——該死的施密特揪住了我的尾巴,我的後路可能要被他葬送,現在我只有全心全意跟著他們幹了。薩根這樣想著,心裡其實很不好受,因為可以預見,以後他不可能會像以前那樣受宮裡人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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