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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施密特先生裝作沒有看見薩根的表情,環顧了一下室內,歎著氣說:「薩根先生,論年齡你是我的兄長,論資歷你更是前輩,說實話看在多年同僚的分上,我不想跟你撕破臉皮……」薩根一點也不買他的賬,立刻打斷他:「年輕的上司,什麼實話假話,如果你還要繼續昨天的話題,對不起,我不歡迎你造訪我的私人居所。」

  施密特先生冷笑,再次將目光投射到地下室的蓋板處。薩根似乎鐵了心的不怕他,昂著頭說:「哪怕是面對總統閣下,我也只有一句話——我沒有為日本人做事!」

  施密特先生搖著頭嘲諷道:「我想總統先生恐怕是沒興趣聽一個有辱國家榮譽的敗類狡辯的。」

  薩根勃然大怒,狠瞪著施密特先生說:「誰是敗類?你就算不信任我,也應該遵循我們偉大而公正的美利堅法律!在我們的法律裡,證據才是上帝,你以讒言作證,我想我是無法容忍你一再誣衊的!」

  「誣衊?」施密特先生又是一陣冷笑。

  「是的,我的榮譽已經受到你和你所說的荒唐事實的嚴重侵犯與誣衊!在我沒有下定決心告你誹謗之前,請你離開。」

  施密特先生哈哈大笑,說:「薩根先生。這裡不是好萊塢,你就不要再跟我演戲了。你口口聲聲跟我談榮譽,哈哈,如果你心裡尚有美國的榮譽,就不會勾結日本人!」說著便拉薩根走到屏風後,指著那塊蓋板,厲聲喝道,「我不想與你無謂爭執,你要證據是不是?那好,把你的地下室打開吧。我隔著厚厚的地板,已經看到你的罪證,是一個鐵傢伙,會發出滴答滴答的叫聲,是不是?」

  仿佛一腳踏入陰曹地府,薩根頓時像被抽幹了血的僵屍,臉色突地變得異常蒼白,站在那裡動彈不得,心裡想要說話,但嘴巴又張不開,像被那塊「遮羞布」封住了。

  施密特先生看著對方冷笑道:「怎麼,不敢打開嗎?」薩根支吾著說:「那……只是儲藏間,是我存放美酒的地方……怎麼,閣下也好酒嗎?」施密特先生譏諷道:「難道只有酒嗎?」薩根訕笑道:「當然還有空酒瓶和一些雜貨廢物。」施密特先生看他如此鎮定,心裡固然惱怒,卻也暗暗佩服他的心理素質。「難道沒有我說的鐵傢伙嗎?打開吧,有與沒有,都請讓我一睹為快。」施密特先生不想跟他囉嗦,恨不得上前親自動手。

  薩根終於緩過神來,硬著脖子說:「對不起,這是我的私人領地,我沒有義務和興趣讓你一睹為快,除非你拿來搜查證。」

  施密特先生既厭惡又鄙夷地說:「你說得對,我沒有搜查證,不能進去查,但我要告訴你的是,我是看在美利堅合眾國的榮譽上,不想逼你太甚,也不想讓中國人笑話我們出了一個為日本人效勞的敗類!」隨後吐納一口氣,將目光像刀子一樣地刺向薩根,「我雖無權搜查你的房間,但有權撤你的職!」

  薩根大聲嚷道:「你以為這是你家開的公司嗎?可以任意解聘員工?別忘了,你不是大使閣下,我要把你的所作所為全部報告給大使。」

  施密特先生哼一聲,掏出大使的授權電報給他看,然後指著他鼻尖罵道:「老實跟你說,我知道你這屋裡有電臺,不繳它不是我繳不了它,而是我想給你個機會。但你執迷不悟,把我的好心當做了軟弱。現在你有兩條路可以走:一,主動把電臺交出來,二,我派人來搜繳。如果搜不到我引咎辭職。給你半個小時,你自己選一條路走吧。」說罷掉頭欲走。

  薩根的防線終於崩潰。連忙上前攔住他,做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請求施密特先生原諒,還說他是被逼的。施密特先生對他吼道:「住嘴!你堂堂一個美國外交官員,誰能逼迫得了你?狡辯的鬼話還是留著對應該說的人說吧,既然你承認了就把電臺交出來。」

  薩根渾身發顫。仿佛被什麼東西刺穿了心臟,他知道,一旦交出電臺就鐵證如山了,他可不想就這樣認栽,被使館掃地出門,像一條喪家狗被趕出中國。於是他決定走示弱路線,哭喪著臉,向施密特先生哀求,可不可以明天再交電臺。

  「你還想耍什麼鬼名堂?」施密特先生盯著他,就像盯著惠斯特牌的對手,滿腹狐疑,不知他要打什麼牌。

  「不,不,」薩根連忙擺手說,「這是為我的安全考慮,今晚電臺要聯絡,約好的,我不能不明不白地消失,我不幹了必須要對他們有個交代,找一個合適的說法,比如離開中國,或者其他……說法。否則,他們會懷疑我的,如果他們知道我的身份已經暴露,一定會把我幹掉。」

  哼哼,施密特先生冷笑道:「現在你知道怕了?遲了,用中國人的話說,你是門旮旯裡的屎,我們這裡不是垃圾場,不需要你這樣的角色。剛才你也已經看了大使的電報,大使明確表示,只要證據確鑿,就革職走人。為了你的安全,我同意你明天再交出電臺,也就是說,我允許你晚上再使用一次電臺。但是有一點你必須清楚,你已被革職,從現在起你已不再是我使館官員,你的行為與我使館沒有任何關係,我給你三天時間,收拾東西走人!」

  說罷,施密特先生丟下呆若木雞的薩根,轉身僨然離去。

  薩根像遭到致命打擊似的癱坐在椅子裡,臉色蒼白,渾身冷汗倒流。他知道如果不能對上司採取有效的反擊行動,他將什麼特權都失去,這樣的話他就同重慶街頭上的地痞混混或浪跡於市井陋巷的下賤妓女沒多大的區別。別說黑室的人可以隨時抓他,甚至只要稍有點權勢的人都可以隨便地鄙屑他,欺負他。不用說,現在他很明白,上司已經派人來搜查過他的房間。鐵傢伙,鐵傢伙……在幻聽幻覺的電波聲中,薩根心頭之恨像融化的雪水一樣聚攏。他恨施密特,也恨自己,小看了這個裝模作樣的鄉下小子。他真沒想到這小子這次出手會這麼狠!這麼卑鄙!這麼無恥!三個感嘆號像三記耳光扇得他火冒三丈,眼冒金星。他霍地站起來,緊咬著牙關,憤怒和恐懼像兩道火焰,輪流燒灼他,炙烤他,令他渾身發熱,顫抖。他雙眼血紅,雙拳緊握,像一隻被逼急了要跳牆的瘋狗。牆是跳不了的,他只好在屋子裡團團亂轉,恨不得逮著一個什麼東西,狠狠地咬上一口,扒它的皮,撕它的肉,狠狠發洩一通。

  可片刻,他又清醒過來,要求自己冷靜下來。他想,施密特固然可恨,但現在自己還沒條件恨他,那個鐵傢伙是他的尾巴,他必須儘快剪掉它,讓它從這個屋子裡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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