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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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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塞斯的心情卻與陸所長截然相反。 海塞斯離開偵聽處,直接回了破譯樓。在燈光昏黃的走廊上,海塞斯遇到了值夜班的鐘女士。再昏黃的燈光也遮蔽不了鍾情人那雙寫滿三分幽怨和七分渴望的眼睛,就像黑暗中的貓眼,能夠穿人心魄,伴隨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溫柔地刺向海塞斯敏感的神經纖維。海塞斯卻沒有迷醉,他上去把住鐘女士的雙肩,像情人卻更像是長者,面色凝重,用散淡而嚴肅、平靜而不容辯駁的口吻對她說:「我今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應該比我更能理解,所以……改天吧。」鐘女士略為不安地點點頭,是理解的意思,支持的意思,然後輕輕掙脫海塞斯的手臂,悄無聲息地走了,像個懂事的女兒。 海塞斯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上,掉過頭來,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繼續往辦公室走去。對於海塞斯而言,如果說還有什麼事情能比女人更重要,那一定是非破譯莫屬了。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海塞斯一個人待在辦公室裡,拿著薩根今天從被服廠回來後發給「上線」的電報,時而伏案苦索,時而手握雪茄凝望不語。時而再三端詳電文,時而丟開電報倒頭在沙發上大睡。有一會兒,他走到窗口把半個身子探出去,既像是疲勞之後呼吸窗外的新鮮空氣,又像是把自己作為一個目標投放出去,期待上帝的運氣之箭能夠將他射中。這份電報大致內容是可以想像的,如果運氣好,完全有可能一頭撞破南牆,飛天而去,在天際採擷到靈感的仙果。破譯這種密電(內容已經局限到很小的範圍),猶如在人頭攢動的人群中找一個特定的人(如果內容沒有局限,漫無邊際,則如人皆分散在四方八角),有時候一眼看去就找到了,而且剛開始的第一眼最重要。這也是他為什麼要在今天晚上來搏一搏的原因,因為他對「第一眼」充滿了期待。 遺憾的是,任由他怎麼凝神苦索,就是沒感覺,把腦袋敲開也沒感覺。神奇的「第一眼」沒有降臨啊,海塞斯不由心生倦怠。他決定到此為止,把電報往辦公桌上一拍,狠狠地抽一口雪茄,沒想到連雪茄也同他作對,竟沾了茶水,一股臭氣。海塞斯怒極反笑,一個抛物線把雪茄丟出窗外,就好像要把今晚的晦氣和煩躁一起丟出去。 扔掉雪茄,海塞斯來到窗前,久久立著。 五分鐘後,鐘女士氣喘吁吁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她是故意小跑上來的。她似乎知道,自己能把海塞斯吸引的也許只剩下那團高聳渾圓的酥胸(乳頭少女一樣粉紅)。所以她要讓自己微微喘氣,因為喘氣不但會使面色變得紅潤,重要的是胸部會上下顫動。這對男人有著最直接的視覺衝擊,以及極大的腦神經系統殺傷力,尤其當她事先解開衣服上端的兩顆紐扣,其效果更加出彩。 豪華、寬大的沙發是他們相愛的床鋪,躺在沙發上,鐘女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變成了水,所有力氣都隨之消散無影。她靜靜地躺著,就像是一種回歸,像水歸到了水中。很奇怪,她已經多次躺在這沙發上,但今天晚上卻最給她這種感覺:一種強烈的回歸的感覺,從未有過,至深至切。她堅定不移地確信,她要回歸的地方就是這個男人的身體:他粗糙的肌膚,乾燥而蜷曲的黃色體毛,濃郁而略為刺鼻的體味,還有他那粗壯如吼的呼吸聲……這一切,一切之一切,都是她的家,都是可以躺下的地方,躲藏的角落。她的情緒從未這麼飽滿過,身體的欲望從未這麼高漲過。她似乎已冥冥地預見到,這是最後一次,是為了告別的聚會。所以,從海塞斯開始脫她衣衫時她就有一反過往的表現:呻吟不已。 呻吟。 呻吟。 呻呻吟吟。 她一向以默默無聲而著稱,即使高潮時也咬緊牙關不吭一聲,今晚神秘陌生的呻吟聲,註定海塞斯將以最激烈的方式進攻她,進入她的體內。佔有她,給予她,與她進行最充分的交通和融合,最瘋狂的高拋和墜落,最持久的,最深刻的,最生命的。最死亡的……啊,死亡,帶著最激烈和最痛苦,將我引向最平靜和最快樂一 她在高潮時居然想起了一句詩。 只是很遺憾,她的呻吟沒有在最後一刻爆破,變成破天破地的嘶鳴長嘯,她依然以習慣的方式,咬緊牙關、緊閉雙眼、極度苦痛的方式,表達了最高端的痛苦和歡悅。當海塞斯放開她時,她又如前一般雙手捧著臉嚶嚶哭泣了。海塞斯以為她又發狠咬破了嘴唇,挪開她手,發現嘴唇雖然鮮紅如血,但可以肯定絕沒有流血,不禁生奇。「你怎麼了?」海塞斯把她攬在臂彎裡,一邊親吻著她一邊喁喁低語,「是我把你弄痛了,還是喜極而泣?」她羞愧地一笑,好像淚水裡隱藏著罪惡。海塞斯接著說:「你注意到了沒有,今天你有變化,你發出了像小貓一樣哼哼唧唧的聲音,我覺得這是你給我背過的最動聽的一首詩。」 她真的會背很多詩,每次雲雨之後海塞斯都會請她背一首詩,有時兩首。今晚她背的是一首徐志摩翻譯的英國詩—— 親愛的 當我死去的時候 請別為我唱悲傷的歌 我墳上不必插上薔薇 也無需濃陰的柏樹 讓蓋著我的青青的草 淋著雨也沾著露珠 假如你願意請記著我 要是你甘心可忘了我 這首詩,抄錄在她丈夫的詩抄本上的最後一頁,可以想像,她丈夫或許在抄完這首後不久便撒手人寰。也許這是一首不吉祥的詩,有魔力的,一詩成讖。她不明白自己今天為什麼會如此悲傷,背出這麼一首她傷感的詩。當她下樓回到辦公室時,她知道為什麼了——這是天意。 她在辦公室裡見到了雙眼通紅的陸所長。 從此,她再也沒有見過海塞斯。 看來,那真是一首不吉祥的詩。 不過,她還是要感謝它,正是它——這首詩,為她舉行了一個和海塞斯的告別儀式。她覺得老天對她還算公平,別了,還是有一個儀式,不至於讓她的思念無從掛靠。 五 第三天,也是被服廠遭炸的當天。 早晨。夜裡山上下了一陣子春雨似的小雨,淅淅瀝瀝,綿綿軟軟,裹挾著薄薄的寒意和白霧,潤物細無聲。現在雨過天晴,培訓中心隱沒於一片亮綠的山色中,顯得格外清新迷人,濕潤的晨風是雨的尾巴,悠悠地吹拂著,一塵不染的樹葉發出沙沙的囈語,如同一個剛剛洗浴完畢的面色清麗的女人,一邊梳著茂密的頭髮,一邊曼聲低吟。 陳家鵠穿著一身運動裝從宿舍裡跑出來,林容容也穿著一身運動裝,緊隨其後,像一對戀人,你追我趕。經過門衛室的時候,陳家鵠看見那個蒙面人正立在窗前,如幽靈鬼蜮般地注視著窗外。陳家鵠落落大方地揚起右手,跟他打了個招呼:「早上好。」蒙面人視若不見,毫無反應,依舊用那幽靈鬼蜮般的目光注視著窗外。 林容容追上來,驚訝地問他:「你怎麼跟他打招呼,我都不敢看他,怕晚上做噩夢。」陳家鵠心想,你上當了,我故意當你的面跟他打招呼,就是要讓你來跟我說說他。我需要瞭解他,你一定能滿足的。 「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陳家鵠放慢步子,與她並肩而跑。 「我哪知道他是什麼人。」林容容抱怨道,「真不知陸所長是怎麼想的,竟找來這樣一個人看門,害得我晚上都不敢出門。」 「這你就錯了,他是為你站崗放哨的,壯你膽的。」 「還壯我膽?我膽子都給嚇沒了,整天像個鬼,在院子裡亂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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