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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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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防止亞德利再次爆料,國務院努力通過了一條法例,將出版使用官方外交密碼編寫的資料列為犯罪行為。這一切都無法阻止亞德利繼續他新的事業——寫作。他從寫實作品轉向寫小說,將事實和創作糅合在一起。在他一九三四年出版的《金髮伯爵夫人》裡,華府密探局的主管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揭發了一個美麗的德國間諜。《星期六文學評論》寫道:亞德利先生不但熟悉間諜素材,也是個講故事好手。 六個月之後,亞德利又完成新作《日本紅日》,小說再次以一個國務院年輕雇員和美麗的中國女性間的愛情故事為主線,最終揭露了日本征服滿洲的陰謀。一九三五年,亞德利取得了進一步的成功,他將《金髮伯爵夫人》出售給米高梅影片公司,並兼任技術顧問,搬上大銀幕,電影改名為《相遇》,由威廉·鮑威爾、羅莎琳德·羅素聞和愷撒·羅密歐等明星主演…… 雖然陳家鵠不知道這些背景,但是導師炎武次二對他的評論,日本政府對他的痛恨,他幾本小說中反映出來他的經歷和才華,以及他對自己沒有絲毫遮掩的欣賞等等,這一切,都使得陳家鵠對他充滿了好奇和期待。他感激這種相逢。他已經朦朦朧朧預感到,此人將會成為一把尖刀,狠狠插入自己生活的肋骨。他對自己即將要扮演的那個角色缺乏好感,但如果必須要擔當此角色,他覺得和他一起出演一定是最理想的。現在他一邊看著資料,一邊腦海裡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話: 他在自己的牙齒上安裝了竊聽器。 他不知道,這個「他」,是他自己,還是他過去的導師——炎武次二,還是現在的這個美國專家——海塞斯——其實他叫亞德利。 五 海塞斯知道,比誰都知道,即使他的判斷百分之百的準確,也只能幫助前線部隊打一個有備之仗,他們可以相對機動地集中兵力,暫時抵擋住敵人先頭部隊的進攻。但要真正幫助部隊打贏仗,擊潰來敵,還是要破譯密碼,瞭解敵人的佈防、兵力,進攻時間、方式,武器裝備,突破地點等等。從現在武漢的形勢看,要完全集中兵力打殲滅戰是不可能的,只能相對集中,力爭打出幾個漂亮的防禦戰,令敵軍生縣,放慢大舉攻犯之步伐。所以,海塞斯回到辦公室後不久,便收集了一些敵21師團的軍情資料,給陳家鵠送去。他決定要下手破譯敵21師團的密碼,急需一個真正能助他開動腦筋、儘快進入狀態的幫手。海塞斯明白,儘管自己曾破譯過日本的海軍和外交密碼,但對日本陸軍的情況所知不多,尤其是當下,甚至可以說一無所知。是的,他畢竟已經離開破譯界十多年了,他迫切需要一個同行者,來給他驅散「常識的黑暗」,「旅途的孤獨」,以及「孤獨可能導致的盲區」。直覺和經驗告訴他,這個陳家鵠,炎武次二的學生,一定從事過高難度的破譯工作,毫無疑問是最佳人選。 當天晚上,陸所長拿著一個講義夾來找教授,一進屋就被屋子裡濃濃的煙霧嗆得咳嗽起來,他用講義夾扇了扇面前的煙霧,「看來你得改抽中國煙,你那玩藝太猛了,搞得這兒跟前線似的硝煙彌漫。」 海塞斯吐出一大口煙,笑道:「這說明了我在工作,而且狀態良好;什麼時候你進來發現這裡空氣清新,那就意味著我要請醫生了。」看陸所長手上捏著個滿當當的講義夾,問:「這是給我的嗎?」 「對。」陸所長走上前,把東西遞給他,「杜先生給你弄了些資料來,他對我們提交的報告很重視,已經轉給了武漢大本營,但武漢方面認為,敵21師團初來乍到,好像不大可能打頭陣。」 海塞斯冷冷一笑,一邊翻看資料:「按照他們的邏輯,我也不該這麼快做出這麼大的判斷,因為我也是初來乍到啊。」 陸所長小聲道:「杜先生的意思……」海塞斯知道他要說什麼,搶自道:「我應該馬上破開敵人的密碼,給出百分之百的保證是不是?」看陸所長點頭,他站起來,不滿地說:「要我百分之百地保證這是不可能的,你以為破密碼是猜謎語,睡個覺就可以解決問題?」 「你估計要多久?」 「那要看你提供什麼條件。」 「你需要什麼條件?」 「如果以三兩天為限的話,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所長雙目放光,等著他提供法寶。 「去敵人的機要室裡偷!」海塞斯將手裡的資料一丟,攤開手,斬釘截鐵地說,「也就是說,你根本不需要我!」 陸所長無言以對。 海塞斯用兩口煙霧緩和了一下情緒,解釋道:「你要知道,情報收集是多管道的,我們提供百分之八十的保證已經夠高了,然後他們應該以此為據,去多方收集情報,最後作出判斷。他現在指望我們自我驗證,馬上破開敵人的密碼,豈不是天方夜譚?我可以明確告訴你,短時間內我不可能破譯任何密碼,我不是神,神在這兒。」海塞斯拍拍胸脯,說的是十字架的耶穌,「只有上帝才有這本事,說有光就有光,說有什麼就有什麼。」頓了頓又說:「杜先生是不是看這次我按時給他遞交了報告,就以為我會答應他提出的任何要求?不可能的,告訴你這是兩回事,分析敵情無非是知識和經驗的套路,而密碼,破譯密碼,則是一門科學,不但龐大,而且深邃,它需要日積月累,需要探索發現,它是苦苦思索和等待之後的靈光一現。可你們呢?沒有十月懷胎就想抱金娃娃,做夢吧。再說了,我的報告還沒有得到證實呢,他不是有異議嘛,我不是也留了百分之二十的餘地在那兒。所長閣下,請你不要異想天開,你們不切實際的心情會破壞我接近靈光的感覺的。」 海塞斯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是神,事實上又把自己當做了菩薩——難侍候的菩薩,否則憑什麼一句話不對路,就對頂頭上司大動肝火。不過,如果他要預料到他對敵21師團打頭陣的報告在三天后將被證實為真,他也許就不會有這麼大情緒了。是的,他的情緒有一大半是因為他心中焦慮,畢竟這是他到黑室後做的第一單「生意」,他害怕出洋相,毀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再優秀的演員,如果剛登臺就出洋相,以後的表演肯定會備受影響。 相反,當三天之後敵21師團率先發動進攻,成全了他的首單「生意」,讓他賺到盆滿缽盈,開張大吉——都說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這似乎也就預示了他今後的表演會好戲連台,精彩紛呈。 在陳家鵠看來,教授在講臺上的表演確實是好戲連台,精彩紛呈,每聽他一堂課,陳家鵠都感到內心有一部分被點亮。翻譯的水準很一般,對那些英語水準不高、有的甚至根本不懂的學員來說無疑是一大損失,但對於在美國待過幾年的陳家鵠來說則沒有任何影響,他可以毫無障礙地聽懂教授的每一句話,翻譯的時間成了他反芻、品咂、消化教授原意的空隙。所以,陳家鵠聽海塞斯的課,決不會漏掉一個詞。每一句話他都聽一遍,思一遍,他覺得也值得他聽一遍又思一遍。 這天,海塞斯上山前得知,敵21師團確以實際行動捍衛了他報告的真實性,幾天來的焦慮被驅散一空,雲開天晴,心情特別好,神采奕奕,精神氣十足,聲音格外洪亮。他已經不再浮於表皮地給學員們講密碼的玄奧神秘,而是給他們講起了密碼的實質。 「你們中國有句古話: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就是說,人難免是要犯錯誤的,比如吃飯,這是一件多麼容易的事情,我們每天都要吃,『吃飯的技術』早已爛熟,閉上眼睛照樣可以吃。可是誰吃飯又從來沒有丟過筷子,沒有丟過飯粒?沒有這樣的人。由此可見,機要員加密和解密也好,報務員發報和抄報也好,總是難免要出錯。有錯就要更改,改動的地方就是一個補丁。天衣無縫是不可能的,補丁就是破綻,也給我們的破譯帶來了機會和突破口。所以,雖然密碼有理論上的牢不可破之說,但實際上密碼又紛紛在被破解,這就是因為密碼是人在使用,而人總會出錯,會留下補丁,露出破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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