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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為什麼?」

  「他們是八路軍,要帶我去延安。」

  「延安?在哪裡?」

  「很遠的地方。」

  「去幹什麼?」

  「破譯密碼。」

  「你不是已經發誓永遠不碰密碼了嗎?」

  「所以我們必須走,待會兒就走。我懷疑剛才要殺我的人是他們安排的,目的就是要嚇唬我,取得我的信任,讓我跟他們走。」

  「那怎麼辦?他們會讓我們走嗎?」

  「沒辦法了,只有試試看。」

  黑暗中,兩個人和衣而睡,但感覺比赤身相擁還要熾熱,還要貼心貼肺。恐懼像夜色一樣吞沒了他們,陳家鵠明顯感到惠子的身體在顫抖。他也聽到了自己變粗的呼吸、加快的心跳、血液的加速迴圈。恐懼和期待合謀拉長了時間,這個夜晚註定是漫長的。

  第二天早晨,老錢上門來請兩人去吃飯,發現房間空蕩蕩的。就是說,陳家鵠他們忍受恐懼的煎熬,熬到的是一個好結果,門外沒有看守的衛兵,或者德國巴伐利亞狼犬(像陸上校一樣)。他們趁著最黑的夜色和運氣逃之夭夭,只留了一封信,是給老錢的。

  錢兄,請原諒我不辭而別。我妻子說延安太遠,不想去,怕被你們好意挽留,就悄悄走了。謝謝你的搭救之恩,如果有緣,後會有期。

  陳家鵠敬上

  老錢看了,對著那張空床說:「他媽的,好傢伙,我被你騙了。」好像床上還躺著陳家鵠似的。

  「不行吧?在我意料之中。」老錢的上司看了陳家鵠的留言後笑道,「我跟你說過,這樣貿然去接近他效果肯定不好。你也不想想,他的父母親,一家子親人,還有他的老同學都在重慶,怎麼可能一呼即應跟你去延安?你心太急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

  「小狄向你彙報了沒有?」小狄是老錢的助手,「幸虧我貿然去接近他,否則他就沒命了。」

  「彙報了。」小狄是在老錢與陳家鵠交談時向他彙報的,「我就在想,鬼子的消息怎麼會這麼靈通?」

  「樹大招風啊,再說了,他老婆是個日本人,鬼知道是什麼底細。」

  「你說她有可能是間諜?」

  「這年月一個日本女人到中國來當間諜沒什麼奇怪的,愛上一個中國男人反而有點兒不正常。」

  老錢的上司是個銀髮飄飄的長者,職務為八辦聯情部主任,是這裡的三號人物,內部都喊他叫「山頭」。他說話慢吞吞的,偶爾還喜歡帶點古文腔,「我聽他老同學言及過,此人一向恃才傲物,喜歡做出格的事,這年月娶個日本媳婦確實不明智。」

  老錢指著陳家鵠的留言發牢騷,「他溜也很不明智啊,多不安全,鬼子正在找他呢。」

  山頭和藹地笑道:「只是從你眼裡溜了。」

  薑還是老的辣。原來,山頭聽了小狄的彙報後,估計到他會溜,私下派小狄盯著他,今天一大早小狄已經向他報告了陳家鵠他們的藏身之處。

  「在春桃路的紅燈籠客棧,你再去找他好好溝通溝通,我就不出面了。」

  「下一步怎麼辦?」

  山頭思量一會兒,沉吟道:「武漢淪陷在即,中央已經要求我們做好轉移重慶的準備,我估算我們在這兒也待不久了,你就先行一步,負責把他們安全送到重慶。安全第一,既然鬼子已經盯上他,還是小心為好。」

  三天后,老錢和他的年輕助手小狄帶著陳家鵠和惠子踏上了英國曼斯林公司的輪船,向重慶出發。一九三八年十月,武漢淪陷前,八路軍武漢辦事處撤銷,大部人員相繼赴渝,與原八路軍重慶通訊處合併,成立了以「山頭」為主任的八路軍重慶辦事處,和以周恩來為書記的中共中央南方局。從那以後,山頭改稱為首長,一方面是因為他確實為一方之長,另一方面也是工作需要,混淆視聽,讓外界把他和周恩來混為一談。

  四

  老錢帶陳家鵠出發的同一天,下午,三千里之外的重慶,杜先生帶陸上校去五號院赴新職。車子停在一扇大鐵門前,鐵門緊閉,門口既沒有招牌,也沒有哨兵,只有一個鐵制的門牌號:止上路五號。這兒看上去既不是民宅,也不像什麼軍事駐所。不倫不類也許正是它的特異之處、秘密所在。這樣的院子隨便拋在地球哪一個角落,誰也不會注目。

  司機有節奏地按了三下喇叭,沉重的大鐵門便嘎嘎地開了。上校聽聞喇叭聲像個暗號,渾身一個激靈。這種聲音對他仿佛刺激很大,似乎在哪兒聽到過。車子駛入小院,從裡面看,小院很安靜,靜得像是空的。院子不大,卻很深,入門可見一棟L型西式小樓房,樓前有花有草,有石板小徑,拐彎抹角而去。

  上校環顧四周,「這是哪裡?」

  杜先生說:「這是你以後的天下。」

  上校有點心不在焉,嘀咕了一句:「我的天下?」

  杜先生說:「是的,你總不能在大街上辦公吧,這兒就是你今後的辦公地。」

  陸上校一邊聽著一邊左右四顧,他的目光逐漸放出光芒來,驚異的光芒,震懾的光芒,仿佛發現了什麼,又如什麼都被掩蓋了,一團黑。記憶蘇醒的過程像孕生黎明,破殼之前是最黑的。

  杜先生微笑道:「怎麼了,你發現什麼了?」

  陸上校看了看杜先生,欲言又止。

  杜先生道:「其實你來過這裡,就在前幾天。」陸上校只覺得腦袋一沉,頭像被裝進了頭套裡。他立在那裡,魂不守舍,記憶的光亮聚攏成一束強光,令他腦海一片空白,正如凝望太陽使人眼盲一樣。

  「別看了,」杜先生催促他,「走吧,去看看你的新辦公室,你想知道的都在你的辦公室裡。」

  陸上校恍恍惚惚地跟杜先生進了樓,踏上廊道,拐了兩個彎,步入一間牆上掛著國民黨黨旗和孫中山頭像的大辦公室。裡面早有四人恭候著,他們見二人進來,馬上立正敬禮。陸上校的目光從這些人身上一一掃過,心裡的火星子轟的一下燃燒起來了。這些人都是那天綁架和審訊他的人!他們望著上校,目光中的電壓明顯不夠,躲躲閃閃的,有些不穩定。

  杜先生對那些人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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