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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還沒等班長回答,門口就響起了分隊長的聲音。分隊長的聲音比副班長的聲音更不好,分隊長說:「我幹的,怎麼啦?」

  上等兵傑最近的思想負擔很重,這是人人都看在眼裡的。因為上等兵傑是個心裡頭擱不住事旳人,不但心裡頭擱不住,那漂亮的五官也一齊擱不住。這些日子,傑的面部表情一律很沉重,沉重得讓班裡的戰友們看著怪難受的。於是,班長就責無旁貸地找傑談心。

  談心是話務連光榮傳統的一種。從這個連隊組建那天起,這種活動就有了,並且很蓬勃。只不過那時連隊還不叫話務連,但談心的叫法卻一直延續沒有變,並被當做一種解決各種各樣的不符合部隊要求的思想的經典,被一代一代地傳了下來,並得到了發揚光大。

  傑的班長是個山東沂蒙山老區的兵,屬於山東那種老實人中的骨幹。話不怎麼會說,表率作用比說話要強得多。這種人在部隊一貫都是受重用的,各種各樣的獎勵一般都逃不過她的檔案的。在各種獎勵評語中,「任勞任怨」、「埋頭苦幹」這兩個詞是每次都要用的。

  班長的談心選在一個吃完午飯從食堂回來的路上。班長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上在前邊無精打采地艘著四方步的傑,肩並著肩地對傑說:「咱們談談吧。」

  傑偏過腦袋看了班長一眼,有氣無力地答應著「好」。傑知道,這個時候自己只能說「好」,說「不」是不可以的,也是白搭的。在這個有著很多榮譽的、集體榮譽感很強的連隊裡,拒絕談心是一種問題,並且是一種不小的問題。起碼要被當做問題反映到分隊長甚至連隊指導員那裡去。

  班長說完「咱們談談吧」這句話後,就沒有下文了,只是減慢了自己的步幅,跟傑步調一致地在馬路上一渡起四方步來。這樣,在路上匆忙行走的路人看起來,這是兩個無所事事的閒人。

  就這樣踱到連隊三層宿舍樓前,班長率先停止了四方步。班長指著門前一有啦葉茂盛的楊樹說:「咱們到那兒談吧。」

  傑說「好」。傑這個時候只能也只有說「好」的份兒了。談心一般都是這樣的,談心人是主動的,被談心人是被動的。因為被動的人一般都是有思想問題需要解決,有思想問題的人一般都在沒有思想問題的人面前顯得比較被動。除非她不想進步了,想破罐子破摔了。上等兵傑可不想這樣,所以傑只能也只好被動地處處說「好」。

  仴班長的確不是把談心的好手。她跟傑面對面地站在楊樹下邊,擺開了一副談心的架勢,但班長一時卻不知說什麼好,談心的局面不太理想。

  夏日正午的陽光頑強地鑽過楊樹茂密的葉子,細細碎碎地灑在班長和傑的身上,使班長和傑的米色短袖軍服上生出了一種迷彩的感覺。樹上的蟬們在高一陣低一陣地鳴叫著,似乎它們個個都比班長能言會道,班長讓它們逼得心裡頭煩得不行。

  吃完午飯的女兵們陸陸續續回來了。她們遠遠一看傑和班長在楊樹下的架勢,就知道又是一場談心運動。走近了,見兩個談心人的嘴巴都在閑著,就有經驗地想像這場運動開展得不怎麼好。女兵們猜想:傑大概犯了什麼錯誤,班長批評了她,她不服,頂撞了班長,班長正在生氣,正在用沉默懲罰她。女兵們的目光紛紛向這裡掃射,間或還有交頭接耳的,表情都挺生動。

  傑首先受不了了。她覺得這種誤會實在是冤枉,平白無故地讓人家浮想聯翩的算怎麼一回事?她盼著班長快點開口,快點談,盼著這場談心能速戰速決。但傑看出來班長的口一時半會的還張不開。傑跟班長耳髮廝磨了將近兩年,磨不出愛情來,沮磨得瞭若指掌是綽綽有餘的。於是,傑就忍不住變被動為主動了。傑對班長說:「班長,談什麼,快談吧!」班長本來是想婉轉地開始的,班長知道婉轉是談心的一種技巧,很重要的一種技巧。但班長就是學不會婉轉,為了這個分隊長沒少說她。今天班長的確是想好好婉轉婉轉的,正琢磨著怎麼個婉轉法,讓傑這麼一催,班長剛剛有點眉目的婉轉一下子亂了陣腳。陣腳一亂,班長就顧不上什麼婉轉了,直不隆通地問傑:「你最近怎麼了?」

  傑皺起眉頭無辜地反問:「我怎麼了?」班長又問:「那你怎麼不高興了?」傑又反問:「我怎麼不高興了?」

  這一下,班長的主動徹底變為被動了。班長站在斑斕的楊樹下一時不知怎麼收場。

  看完新聞聯播,值周的副連長宣佈:願看電視的留下來,不願看的可以解散自由活動。今晚有部好電視劇,大部分女兵坐在原地不動,只有少數幾個人提起馬紮站起來走掉了。傑是這少數幾個人中的一個。

  傑路過分隊長的房間時,分隊長的房門大敞著,傑和分隊長的目光幾乎是不約而同地撞到一起的。傑沖分隊長笑笑,正要走開,分隊長叫住了她。

  分隊長的房間除了只有一張床鋪,其他的擺設跟傑她們班一模一樣。話務連是個標準化管理的標兵連,整齊劃一是話務連的一大特色。

  分隊長笑容滿面地對傑說:「哎,我給我妹妹買了雙皮涼鞋,她腳跟你一樣大,你穿上試好看不好看。」

  傑趕緊放下手裡的馬紮,趕緊脫下自己的軍用塑膠涼鞋,換上分隊長遞過來的皮涼鞋。分隊長圍著傑前後左右地看了個遍,最後滿意地說:「嗯,挺好,挺好。」說完,還拍了拍傑的膀子問傑:「怎麼樣,我的眼光挺不錯的吧?」

  傑趕緊點頭趕緊說:「真的,是挺不錯的。」分隊長邊彎下腰往鞋盒裡放鞋,邊頭也不抬很隨意地問傑:「哎,老想問老忘了問你了,你最近怎麼啦?老是提不起精神的樣子?」問完這話,鞋子也收好了,分隊長直起身子,盯著傑的眼睛看。

  傑知道班長肯定彙報過了,分隊長要親自上陣了。雖然分隊長的談心有新鞋子做掩護,但傑畢竟有兩年的軍齡了,分隊長的這種談心技巧又不是沒有領教過。於是,傑就熟練地把頭低下來,做出一副被談心的被動樣兒。

  分隊長看著傑的樣子,笑了。分隊長笑著說傑:「咦!我沒批評你吧?你假裝挨批的樣子想讓我內疚哇?」說完,又笑了,「咯咯咯」地笑出了聲。

  傑也笑了,也是「咯咯咯」地笑出了聲。話務連的女兵們好像都不會秀氣地不出聲』[地笑,一笑就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兒。

  傑平時挺喜歡分隊長的。雖然分隊長厲害起來挺嚇人的,但她不厲害的時候挺讓人喜歡的。

  分隊長望著傑的眼睛非常誠懇,面對這雙誠懇的眼睛你想不交心恐怕自己都不答應。傑在分隊長誠懇的眼睛的注視下,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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