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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人民內部2

  沈鳳英早就想加入到這個言論自由暢所欲言的群眾團體中,可惜她找不著走進去的理由。按理說,那小花園是公家的,陽光是大自然的,老太婆們是自發聚到一塊兒的,只要她沈鳳英願意,隨時隨地可以聚過去。可惜,沈鳳英卻一直聚不上去。

  沈鳳英是脫了軍裝離休的老幹部,是那種上了解甲歸田的檔次的。這就不同於小花園這些從工廠從商店退下來的職工們,甚至,就是些從農村出來的隨軍家屬。平時,沈鳳英是很自覺地把自己與這些人區分開來的。現在,想湊過去,恐怕就沒那麼容易了。起碼沈鳳英自己就不容易。想,是一檔子事,自尊心,又是另一檔子事,不挨邊的。

  今天不知怎麼回事,沈鳳英格外想湊過去。站在陽臺上望了一會兒,沈鳳英的身子就不聽自尊心使喚了,出門下了樓。

  當然,沈鳳英是不會直奔過去的,這點腦筋她還是會動的。她假裝要上服務社買東西,手裡還提了個買雞蛋的籠子。走近花園,她放慢了腳步,朝其中一個熟面孔投去深情的注視。那熟面孔果真就上了鉤,用手拍著長條木椅,滿臉堆笑地邀請道:「來,過來坐會吧。」

  於是,離休老幹部沈鳳英就半推半就地坐到了人民群眾當中。一個穿戴很過時的老太婆,正在數落她的小兒媳婦。她拖著長腔先「咦」了一聲,像豫劇裡的道白。她咦道:「那小妖精上個星期染了個紅頭髮,像個紅毛妖精,要多醜就有多醜。可那小妖精卻美得不行,回到家啥也不幹,先抱著鏡子照個沒完沒了。」又一臉神秘地問:「您猜猜,染那個鬼頭花了多少錢?」不等別人猜,河南老太婆就搶先告訴大夥:「六百多!俺那娘吔嚇死人了!」

  馬上,鮮花盛開的花園裡「嘖嘖」聲就響成了一片。有人馬上就換算成豬肉和雞蛋的價錢,「嘖嘖」聲再次響起。

  離休老十部沈風漠看出來了,這個花園裡的這些老太婆,議論兒媳婦已經是蔚然成風了。這對沈鳳英來說,真是件瞌睡了有人塞了個枕頭的事兒。在這種氛圍下,有這種心情的沈鳳英怎麼可能光聽聽就算了呢?那平日裡積壓在心裡的一樁樁,一件件,全都湧到嘴邊,排著長隊,等待著魚貫而出。

  只是,沈風英還不習慣跟人民群眾攪到一起說話。她要等著大家都說得差不多了,住了嘴的時候,再鄭重一點說。起碼,這也是—種待遇,壓軸嘛。

  「老沈,」那個熟面孔突然對正等得著急的沈鳳英說,「還是你老沈有福哇,娶了個好媳婦。看你那兒媳婦,要個有個,要樣有樣,脾氣又好,見人笑眯眯的透著和善。聽說還是個女連長,老沈你這是前世修來的福啊。」

  「可不!」「就是!」老太婆們一致附和,幫助熟面孔征實老沈的福氣。她們說起老沈在機關當參謀的大兒子,說起老沈在深圳做生意的小兒子,說起老沈在上海教書的女兒,甚至,還說起了老沈在八寶山的老伴。

  老沈沈鳳英被老太婆們劈頭蓋腦地一通猛誇,那一肚子整裝待發的控訴反而不好說了。沈鳳英的心情可想而知。

  回到家,沈鳳英越想越氣:怎麼,你們個個的兒媳婦都不是東西,單單就我沈鳳英的兒媳婦沒毛病呢?她好不好,有沒有毛病,是我知道還是你們知道?到底是些職工家屬,眼窩子就是淺,光看著笑眯眯的就覺著好。在外邊,誰不是笑眯眯的?誰能不笑眯眯的?生了一會兒職工家屬們的氣,又生自己的氣:你也是,讓人家三言兩語的好活就生生把嘴給封上了,多大年紀了?還有這種害死人的虛榮心!

  連長李冰坐在領班臺上檢查值勤情況,她戴著耳機在監聽話務員們的工作。大半個上午,那千篇一律的接轉程式令她昏昏欲睡。

  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進入她的耳膜,婆婆!她一下子來了精神,她聽到婆婆在報電話:「上海的556773,找章軍寧。」

  婆婆的聲音消失後,李冰在想:婆婆找大姑子有什麼事呢?這個時候一定不會是單純的問候,婆婆肯定要告狀的。告誰的狀呢?

  李冰就不用往下想了。

  李冰走到掛號台,找出婆婆那張話單,坐到一個機動臺上,從上海台席上要了一條一類上海線路,先把號碼報給上海總機,又撥通自家電話,用標準的工作用語告訴婆婆:「沈同志,您要的上海長途來了,請聽好。」

  婆婆沈同志沒想到這麼快長途就通了,高興得一個勁地說謝謝。她哪裡想得到,要禍起蕭牆了。

  李冰把手抱在胸前,冷著一張臉,專心致志地等著上海總機接來大姑子章軍甯。

  章軍寧來了,她問:「誰呀?」婆婆馬上說:「我呀,軍寧。」

  接著,婆婆就問軍寧最近怎麼樣:胖了沒有?瘦了沒有?吃得好嗎?睡得好嗎?工作累不累?順不順心等一裡問題;接著,又問了軍甯的女兒貝貝一裡問題;接著,又問了軍甯的丈夫王剛一裡問題;接著,又問了軍寧家那條叫賽特的狗一串問題。

  婆婆跟大姑子羅哩卩囉嗦地說著家長里短,聽得李冰怪沒情緒的。正覺得掃興,就聽大姑子問:「他倆怎麼樣?」李冰的精神一振,知道自己進人話題了。

  婆婆先很深地歎了一口氣,苦大仇深一言難盡的樣子。只這一口氣,就把李冰氣得夠嗆。

  大姑子在電話那邊忙問:「怎麼啦?媽,誰惹你生氣了?」婆婆歎著氣說:「還有誰?你說還能有誰?」於是,婆婆就從那天晚飯的餃子說起,說到那兩口子在電話裡議論她是更年期,又說到李冰在門外偷聽她說話,最後說到了兒子軍冀那一聲吼。

  李冰聽著聽著就覺著奇了怪了:怎麼事情一到婆婆嘴裡,理就全跑到婆婆那邊去了呢?還別說,婆婆說的基本都是事實,沒加什麼,也沒減什麼,怎麼同一件事情,角度一換,黑白就全顛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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