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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大姑子在上海勸婆婆:「媽,你別跟他們一般見識。軍冀也是,這剛結婚才幾天,就變得這麼沒出息。」

  婆婆急忙在北京替兒子打抱不平:「不怪軍冀。你沒聽人家說嗎,有好媳婦就有好兒子,沒好媳婦就沒好兒子。怪就怪媽命不好,沒有攤上好媳婦。」

  接下來,炒股的娘倆開始討論股市,互通情報,當大姑子告訴婆婆一隻績優股,婆婆去找筆記股號的時候,李冰一把扯下塞繩,掐斷了北京和上海的通活。

  人在生氣的時候,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情,特別容易出來湊熱鬧。連李冰自己都想不到,她的心裡頭,積壓了這麼多對婆婆的不滿:平時不太在意,有個事情一引發,馬上就不可收拾了。

  初次見面時,婆婆就挺著筆直的老腰,一口一個章部長地回憶著往皆的輝煌:起初李冰沒覺得什麼不妥,聽多了,心裡就起了膩歪,覺得這個未來的婆婆是在用昔日的權勢壓自己。她心中好笑:此一時的章部長不比彼一時的章部長嘍,此時在八寶山小木盒裡的章部長,甚至比不得她這個小小的上尉連長了。當時的李冰真想把這惡意的念頭說給未來的婆婆聽,可惜李冰沒有這個膽量。她只好把從朱來的婆婆那裡受到的壓抑,發洩到未來的丈夫身上:「真想不到哢葶軍冀,我一不留神,就嫁入了豪門。」

  準備結婚的時候,婆婆語重心長地對忙碌著婚事的他倆說:要新事新辦,不要大操大辦。還說:我們這種家庭,要注意影響,要帶頭移風易俗。

  李冰本來就沒想大操大辦。她對婚事沒什麼經驗,家又在外地,連該辦什麼尚且搞不清楚,更不要說大操大辦了。婆婆一席虛偽的語重心長,惹得她好煩。她對章軍冀發牢騷:「你媽真虛偽呀,說什麼我們這種家庭要這樣要那樣的,我還不知你媽?她是手黽沒錢,沒法子大操大辦,只好移風易俗,只能新事新辦。其實,這也沒什麼,像我們這種吃死工資的人家,沒錢是正常的,有錢反而就不正常了。我就是納悶,你爸都死了這麼多年了,你媽怎麼就不能有一顆平常心呢?」

  李冰發現,自己每次生婆婆的氣,總是要拿婆婆的兒子試問。她總能把在婆婆那兒生出來的氣,撒到丈夫身上。有一次把章軍冀給惹急了,眼一瞪說李冰:「我媽的事你幹嗎老是朝我發脾氣?」李冰心平氣和地說:「那好吧,以後有事我直接找你媽說去。」嚇得章軍冀忙說:「那算了吧,你還是對我說吧,我就豁上去讓你說了。」

  李冰撥通了章軍冀的電活,把他媽和他姐的通話傳達了一遍,個別地方還加重語氣添油加醋了一番,以便章軍冀能夠跟她一起同仇敵愾。誰知章軍冀聽著聽著就煩了,說她:「你也是,閑得沒事聽這些幹嗎?你這不是在找氣生嘛!還說我媽偷聽電話,你怎麼也偷聽起電話來了?」

  李冰直著嗓門說:「我這怎麼能算偷聽?我這叫監聽,話務守則上允許的。」

  章軍冀說:「話務守則上規定,監聽不超過三秒鐘。請問,你聽了多少個三秒鐘?」

  李冰說:「我這頂多算是監聽過長,不像你媽,有預謀,有步驟。」

  章軍冀說:「行啦,行啦,你倆半斤八兩,算是扯平了。」李冰說:「哎,我跟你媽可不一樣,你媽是有意偷聽,我是無意監聽過長,怎麼會半斤八兩?根本就是兩種性質。」

  章軍冀說:「什麼事,一到別人身上,都是故意的,一到你自己身上,就成無意的啦。」

  李冰說:「嘛!到底是血濃於水的一家人哪。別忘了,她們也罵你不是東西啦。」

  章軍冀被氣笑了,說:「我真算服了你們了。不是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嗎?咱倆算修了一千年才睡到了一起,照此推算,你跟我媽起碼也得修他個五六百年吧?你們怎麼就不能像母女倆一樣相親相愛,怎麼老給我添堵呢?」

  李冰也笑了,說:「這就要怨你了。你想呀,我倆本來就不是母女,因為你的關係,硬成了母女。你說,這強療的瓜能甜嗎?」

  章軍冀在電話裡歎了口氣,有氣無力地說:「你在連裡不是挺能團結同志的嗎?老婆,我求求你,把我媽當成普通同志團結了唄。」

  李冰的母親要到廣州的大女兒家去,到北京來坐飛機。吃午飯的時候,李冰問章軍冀到火車站接站的車找好了沒有?章軍冀回答說找好了。李冰又問,明天上機場的車找好了沒有?章軍冀嘴裡塞著東西,含糊不清地說來得及來得及。李冰提高了嗓門說,看你這個人,幹個事怎麼這麼沒譜?什麼事都來得及來得及的,到時候抓不著車又該急得什麼似的。

  沈鳳英在一旁心裡很不是滋味。她就想不明白:這夫妻之間,怎麼搞得像個上下級似的?動不動就指手畫腳的,真讓人看不下去。退一步講,他兩口子之間如果真論起上下級關係來,也該兒子是上級呀。兒子是校官,她才是個尉官,世上哪有尉官指揮校官的道理?再說了,這祖輩傳下來的規矩是夫為婦綱嘛,哪有她個女人家咋咋呼呼的道理?看她訓兒子那架勢,像兒子是她拉扯大的似的,真是的!

  沈―搭腔說:「都吃飯都吃飯,吃完了飯再說也不遲。」媳婦李冰住了嘴,兒子章軍冀卻缺心眼地偏不住嘴,順著他媽的話狐假虎威:「就是,就是,明天的飛機急什麼。」

  李冰用大部分的白眼珠望著丈夫這只紙老虎:「急什麼?好,我不急,明早找不著車,再找你算帳!」

  章軍冀剛要開口,他媽沈鳳英又一次挺身而出,說:「找不著怕什麼,外邊有的是計程車,大街上招手就停。坐得起飛機還坐不起出租嗎?」

  李冰停下棋子,不去看禍從口出的婆婆,卻偏偏用一雙冷目去找老老實實吃飯的丈夫。章軍冀略帶歉意的眼睛正等在那兒,一個勁地向她暗送秋波。

  下午五點多鐘,李冰和章軍冀從火車站接母親回來,見婆婆已經忙活出一桌子豐盛的飯菜,盛情地等待著親家。李冰看著飯桌上大盤子小碟子,再看著婆婆拉著母親的手問長問短的樣子,心裡頭受了感動,忙手腳不閑地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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