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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後來,我父親離休進了一個著名的旅遊城市,住進幹休所的老人們的消息是越來越閉塞了。關於梅亞莉的消息就這樣一點點地斷掉了。她現在在哪裡?生活得怎麼樣?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回家休探親假的時候,我把想寫梅亞莉的打算告訴了我的父母。本來穩穩坐在沙發上的母親馬上從沙發上抬起屁股,邊向外走邊不悅地嘟囔:「她有什麼好寫的?吃飽飯撐的!」

  望著母親依然千瘦的背影,我知道,母親至今都不肯原諒她。趁著母親的離開,我開始開父親的玩笑。我說:「爸,你大概不會忘記梅阿姨吧?」

  已經七老八十的父親一點都不糊塗,他警懼性很高地瞪了我一眼,說我:「你這說的什麼話?像話嗎?」

  我歷來就不怕我的父親,他年富力強的時候不怕,現在就更不怕了。我嬉皮笑臉地逗他:「爸,都什麼年代了,害什麼臊!一個人一生中有個把情人和相好的不丟人!」

  父親氣得要從沙發上站起來離開,我忙七去按住他,摟著他的脖子說:「看看,看看,真沒勁!一說真格的,你嚇得就要溜,不是做賊心虛又是什麼?」

  父親果然吃了我這一套,他把身子坐舒服了,擺開了要跟我說清楚的架勢。我樂了。

  我笑眯眯地說:「爸,說別的咱是道聼塗説,那一年中秋節你在她家拉著她的手,坐在一起,可是我親眼所見。」

  父親紅了老臉,像個孩子似的「哎呀,哎呀」地直叫。說:「哎呀,哎呀,太冤枉了!哪的事呀!那次她給我打電話,叫我到她家去一趟,我也沒多想,就去了。我去了以後,她躺在床上不舒服,見到我,說起了你許放叔叔,說著說著就抓住我的手哭了起來。你說,她抓我的手哭,我總不能抽出來吧?再說,大白天的,又敞著個門,能幹什麼壞事呢?你說說,你爸爸是什麼樣的人,你做女兒的不知道嗎?你看我是那種人嗎?」

  父親老小孩一般,越說越激動,把臉都激動紅了,像我害了他的清白一樣。

  見父親這樣,我覺得有趣。同時,我也的確想知道一些事。於是,我就故意不配合,說:「爸,您是什麼樣的人,我的確說不好了,誰讓我看見那幅情景呢?說真的,爸您說真話,當初您對梅阿姨難道沒有一點意思?」

  坐在我對面的父親一口否定:「沒有!沒有一點意思!」我不再問他什麼,只是不錯眼睛地盯著他看。父親在我的注視下慢慢不自然起來,他費力地從沙發上抬起屁股,邊離開我,邊嘟囔:「這孩子,沒大沒小的!」

  我不信。我不信當初年富力強的父親對來自上海的梅亞莉會沒有感覺。即便他有剛開始那種內疚和慈懷為本,但慢慢地,難免不會產生別的什麼東西。我敢說,沒有哪個男人面對漂亮的、無助的、氣質高雅的梅亞莉會做到不動聲色。即便他是我的父親。我在感情上希望他不會,但理智告訴我,他不可能不會。事實也證明,他的確不可能不會。

  我不知道當年的母親是如何原諒父親的。也許母親壓根就沒有原諒,也不肯原諒。但母親似乎是在死過一次後,把一些至關重要的東西給想通了。要不,母親也不會與父親相安無事地過到今天。那麼,梅亞莉呢?

  有人在退潮的海邊撿到一顆刻著洋文的水雷,這顆洋玩意被我父親指示送到了警通營。警通營裡有個工兵連,工兵排地雷是連會下棋的小孩都知道的常識。等我父親帶著參謀許放趕到工兵連的時候,那顆鏽跡斑斑的水雷正在工兵排長手上。工兵排長是個特別自負的湘西人,他一口咬定那是顆死雷,並指著洋文中的一九四二的字樣嘲笑離得遠遠的別人是膽小鬼。大家聽了他的活,放下心地圍上來,因為他是工兵連惟一的正牌學校畢業的,似乎應該算個貨真價實的權威。他拿了一套工具蹲在那兒敲敲打打說是要看看裡邊的西洋景。隨我父親趕來的參謀許放不同意他的敲打,說是有危險。

  工兵排長指著一九四二的字樣笑著用很重的湖南口音說:「有危險早就危險了,還能等到今天?」圍觀的人都笑了起來,連我背著雙手官氣十足的父親也笑了。我父親背著雙手站在工兵排長身後一臉的盡職盡責。站了一會兒,他的雙腿來來回回地轉換重心。一旁的參謀許放就勸他到連部休息一會兒,說他一人呆在這兒就行了。我父親看也實在沒什麼大不了的,就點頭說好,然後竹著雙手朝連部走去。父親的屁股還沒挨著工兵連的椅子,那顆至今不明國籍的一九四二年產的水雷就被湘西的工兵排長鼓搗得炸上了天。同時上天的,除了工兵排長,還有許放參謀以及圍觀的戰士甲戰士乙戰士丙若干人。

  正如當時的傳言,許放他們的確是像花瓣一樣,從空中緩緩地飄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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