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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晴朗的下午。

  重慶九龍坡機場。

  淡淡的日影穿過蜿蜒的丘陵投射到一片寬闊的停機坪上。一架直升機停在跑道上,明台和於曼麗一路小跑而來。

  明亮的機翼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令人目眩。

  二人很快順利登機。

  機艙裡垂著厚厚的深藍色帷簾,隔離了外面的陽光。明台招呼於曼麗找好位置坐下來,把行李擱置在行李架上。

  明台撥開帷簾,從上至下俯視飛機場,機坪上閃爍著反射光,光圈暈乎乎朦朧狀籠罩著機翼。明台不知為何,心中有些不踏實的感覺。

  於曼麗用手拍他的肩,他一愣,一抬頭,唬了他一跳。王天風面無表情地站在他面前,機艙裡還站了幾名隨行教官。

  明台瞬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立正、敬禮。他心裡深感意外,一陣陣犯疑。

  「老師,您,您什麼時候到重慶的?」

  「你不是叫我放馬來追嗎?」王天風冷冷地說,臉色不善。

  明台看情勢不對勁,不敢開口。

  王天風在明台對面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明台低著頭,偷偷窺視了一眼對面站著的於曼麗。於曼麗背著手站在王天風身後,她的神情同樣緊張,明台只得送她一個慰藉的眼神。

  飛機開始震盪,轟隆隆的聲響傳來。隨著機翼的旋轉,飛機拉伸起來,很快直入藍天。明台看著那幾名隨行教官全都站在狹長的機艙裡,而王天風似乎沒有打算叫大家坐下的意思。明台想著,這下慘了,自己得直直地站著飛回去,這也太「享受」了。

  軍機上的服務員端了茶進來,明台接過來,替王天風斟了一杯茶。茶色淡黃,略有茉莉花香。

  「聽說你很有本事,居然拿錢去賄賂甲室的人。誰教你的?我教的嗎?」王天風開門見山,單刀直入直逼明台的脈門。

  一句話像刀片刮過明台與於曼麗的心尖,兩人的心裡都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因為賄賂事小,違抗軍令事大。

  怎麼辦?

  明台與於曼麗同時迅速交換眼神。欺瞞無濟於事,坦白也未必從寬。明台想想,他把自己剛佩戴上的軍銜肩章給取下來,上前一步,規規矩矩地放到王天風的小餐桌上,王天風正眼都不瞧。明台退後一步,再想想,索性把胸前掛的五等雲麾勵章也取下來,放到王天風的眼前。他想,大不了將功抵過,全都原物奉還。

  王天風能確切地猜出明台的心思,愈加冷笑得厲害。他說:「你是立了功,你立軍功、立大功的前提是『萬馬齊喑』!」王天風聲色俱厲,「有多少人替你擔著死亡的風險,替你鋪路,替你打探,替你掩護,替你善後,替你遮風擋雨,甚至替你永遠消失。這是一次經過精密策劃的刺殺行動,也是一次『被註定』要成功的行動。原本不必派你去!派一個訓練有素的狙擊手也能完勝。」他盯著明台的眼睛。明台被訓得難受,雖不敢辯,雙眸裡隱約透著不服氣。

  「你是踩著無數兄弟的肩膀攀登上去的!投機取巧,不知感恩回報,一味沾沾自喜。居然敢公然違抗軍令!你有幾顆腦袋?」

  空氣凝固了。

  「說話!你啞巴了?!」

  「事出意外。」明台說,「……我們看見了……她養父。」

  「誰的養父?」

  「我……」於曼麗要答。

  「我還沒問你呢!」王天風斷喝了一聲,繼續質問明台,「誰的養父?」

  「她,於曼麗的養父!」明台也豁出去了,「她養父是人渣!是禍害!能把一個十四歲的女孩賣到、賣到青樓裡去的人,不是畜生是什麼!」

  「於是呢?」

  「我要殺他,是出於正義感!替天行道!」

  「你很有正義感啊,替天行道。你懂什麼是天道嗎?!」他的聲音愈來愈陰,臉帶了凶相,「世界萬物皆有規則,是為天道!軍人的天道就是服從!陣前抗命,就是死罪!天道?我看,不如說是你的黃泉道!」

  於曼麗震驚了!

  明台懵了,他有些不清楚了,王天風難道是來要自己的性命的嗎?

  「老師。」明台的眼睛睜大了,呼吸急促了。於曼麗的臉上也頓時籠罩起一股恐懼的神情。

  「你站起來,讓他們兩個睜大眼睛好好看看。」王天風說。

  於曼麗和明台都不約而同朝另一側的座位上望去,果然,那裡藏著一個男人,背對著他們站起來,穿一身破棉袍,戴著禮帽。

  此人就是他們在香港來福巷失之交臂的「目標」,也是導致明台錯認了人,跟一個素不相識的中年人動手的前因。

  於曼麗的臉霎時扭曲起來,明台清晰地看到她最為恐怖、猙獰的神態。她氣息不穩,兇相畢露。

  王天風既然叫那人站起來給他們看,說明這原先就是設計好的圈套,等著他們入甕。圈套!圈套的目的就是測試於曼麗對於過去的傷疤是否能夠有直面的勇氣和定力!危急關頭,自己是否能夠控制住於曼麗的衝動,控制住局面!

  測試結果,當然是「兩敗俱傷」。於曼麗「毒性」大發,全然不聽勸阻;而明台居功自恃,要替天行道。違抗軍令是死罪!賄賂甲室的人,罪上加罪!

  明台心底雪亮,冷汗直冒,他想,王天風總不會拿自己開第一刀,以正軍統局的「家法」吧?

  果然,明台此時此刻的判斷無誤。

  於曼麗看清了那人的面目,是一名外形有幾分與自己養父相似的中年人,但絕非自己的養父。

  「他是軍校飯堂裡負責燒開水的劉伯。」王天風說。他一揮手,劉伯就坐了回去。

  「於曼麗,你看你的臉!」王天風一聲怒喝,站起身來,「拿面鏡子來!讓她看看自己的臉!」沒有人動,沒有人敢吱聲。

  「我時時刻刻都在警醒你,你是党國的軍人,你是一把即將插入敵人心臟的利刃,你是優秀的特工,你叫於曼麗!可是,你骨子裡淌的卻是純純粹粹那個叫做錦瑟的、下賤的、骯髒的、婊子的血!」

  於曼麗嘴角咬住下唇,她覺得自己的末日來臨了。

  「一個相似的背影,就足以讓你亂了方寸,足以讓你忘記自己的真實身份。一個背影,你就馬上換了一副心肝!」王天風忽然失笑。他於這種暴怒情形下的一聲笑,足以摧毀對手的心。王天風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於曼麗小時候與養父的合影,泛黃的照片,上面有一個穿破棉袍縮著肩的猥瑣男人。照片刺激著於曼麗的感官神經,她再次咬住自己的雙唇,握緊自己的雙拳。「這張照片很難弄到,我托人從舊檔案裡找出來的,好給你找一個能夠刺激你回憶底線的背影。」他把那張照片狠狠地扔到了於曼麗臉上,猶如扔垃圾一般輕蔑無情。

  「真是立竿見影!」王天風的眉峰聳動,有譏諷,有貓戲老鼠的刺激,亦有悲憫的情緒,「你們知不知道,纖毫之差,判若陌路?一個身不知在何方的『養父』,就能毀掉一局精心佈置的好棋。我承認,你養父是造成你『邪惡』的根源,也是直接製造了『黑寡婦』血淚史的罪魁禍首!我不否認,你的痛苦,你的痛苦幾乎吞噬掉你所有美好的人生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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