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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她眼前一片雪亮,嘴上卻越發嚴厲,「好!好一個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她站起來,圍著明樓走了一圈,猛地停住,說,「你口口聲聲說匈奴未滅,卻日日夜夜穿梭于漢奸走狗門下,我看你早有附逆為奸之意,賣國求榮之心!」

  「明樓幼承庭訓,唯知精忠報國,豈敢附逆為奸!明樓若有半點賣國求榮之心,情願死在姐姐槍口之下!」

  「好一個精忠報國!好一個不敢附逆為奸!」明鏡居高臨下地質問,「那麼請問新任汪偽政府海關總署督察長、偽財政部首席財經顧問明樓先生,對於你的官階頭銜有什麼新解釋嗎?你不要告訴我,你在曲線救國!」

  明樓表情很平靜,他波瀾不驚地說:「還不止這些,新任時局策進委員會兼特工總部委員會新會長、周佛海機要秘書!」

  「你接著說。」明鏡異常平靜。

  「說什麼?」明樓反問。

  「你不打算解釋嗎?」

  「解釋有用嗎?您都把話給我堵上了,我除了曲線救國,還真沒第二句可說。」

  明鏡見他平淡中透著耐人尋味的一抹笑意,她心中有了十足的把握,她背轉身去伸手欲取祭臺上的馬鞭,明樓見不是路,心想,火大了,燒了自己。於是立馬開口:「大姐,凡事何必要一一點破呢?」

  明鏡背對著他,嘴角暗自掛了一絲自得,她說:「我倒忘了,明大公子講話,歷來喜歡說半句,留半句。所謂點到即止。」

  她叫了他明大公子。明樓覺得「不可戀戰」,否則,枉然自誤。

  「大姐,明樓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他想,話已說白了,還不能解脫嗎?任誰也能聽出弦外之音,話中之意了。

  「好一個身在曹營心在漢,分明就是一條『變色龍』,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你當著我,說,身在曹營心在漢。你當著周佛海,就會說,效忠新朝,努力國事。你當著汪曼春,你該說,只羨鴛鴦不羨仙。你要落到抗聯手上,你會不會說,你來自抗日統一戰線?」明鏡有意無意帶出最後一句話。

  「真是知弟莫若姐。」明樓話音還未落,明鏡回手刷地就是一鞭子,這一鞭來得太過迅猛,明樓猝不及防,手臂上傳來一陣劇痛,導致他瞬間全身繃緊,他的衣袖已有一道裂口撕開。

  這一鞭打亂明樓的思路,他很快明白過來,自己無意中落入明鏡的陷阱,她最後一句話別有深意,她在甄別自己姓「國」還是姓「共」。

  明鏡手一抬,嗖的一聲收回馬鞭,客氣地說了一句:「明大公子,清醒了嗎?」

  「大姐,有話好說。」明樓真的清醒了。

  「好,你清醒了就好,千萬別在我這裡背臺詞,做演講,我不吃那一套。你在外面,囂張跋扈也就罷了,你到了家裡,就給我規規矩矩地說人話!」明鏡啪的一聲把馬鞭扔上祭台,「你說,你這次回上海做什麼來了?」

  「做中國人該做的事。」明樓真心真意地答。

  「拿什麼來證明?」

  「時間。」

  「多久?」

  「可能會很久。」

  「很久是多久?」

  「也許三五年,也許七八年。」

  「這麼長的時間,給足了你改弦更張的機會。」她話裡的意思很明顯,你可以隨時隨地棄暗投明,以期來日。

  「依姐姐之意呢?」明樓問。

  「我倒有一個法子,可以立辨忠奸。」話終於引入正題了。

  「姐姐請講。」

  「我呢,打算後天飛香港。」

  明樓一愣。

  「一來呢,我有兩筆款子要到香港的銀行去轉帳。二來,明台一個小孩子在那裡讀書,又辛苦又沒人照顧,我想去看看他。這三來……」

  明樓銳思銳覺,他知道,所有的鋪墊都為這第三樁事而來。

  「我要帶兩箱貨出去。」

  「姐姐訂的是法航的飛機吧。法航的飛機場在租界,您要帶貨很方便啊。」

  「問題是,我的貨都被押在吳淞口呢!」

  明樓心中霍然明亮,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冤。

  「我需要兩張從吳淞口出關的免檢貨物特別通行證。」

  「大姐,您早說啊,您求人辦事……」明樓的話被明鏡狠狠的一眼給瞪回去了,「您什麼時候要?」

  「我後天的飛機,你說,我什麼時候要?」

  原來這才是明鏡千方百計叫自己回家的真實目的,明樓想。

  她需要他的權力去替她執行她的工作,明樓啞然失笑。

  明鏡的心火被明樓那會意的一笑無形中撲滅了大半,她依舊繃著臉,說:「你簽還是不簽?」

  自己還有得選嗎?明樓想。

  「那我回去替您拿通行證的文件。」

  「不用了。」明鏡從桌子上拿了兩張已經填好的海關免檢貨物特別通行證給明樓看。她說:「其實呢,我陸路、水路原是鋪好的直路,可惜啊,我昨兒去取貨的時候才知道,這堂堂海關總署簽發的通行證作廢了,理由是必須要有新任明樓長官的簽名。你說說看,我們生意人,搶時間就是搶商機,商機要沒了,我到哪兒哭去啊,明長官?」

  明樓真是被明鏡「逼迫」得無話可說,她八方鳴鏑、四海搖旗的折騰,就為了這一紙批文。當然,明樓也知道明鏡另一層含意,所謂忠奸立辨。

  「姐,您看,我還跪著呢,我站起來給您簽。」明樓確是累了一天,借機伸展單膝,就此借力站起來。

  明鏡偏不買他的賬,撂下臉來說:「誰叫你站起來的?跪下。你做了這種漢奸『狗官』只配跪著簽。」她順手將兩張通行文書扔到明樓面前。

  面對明鏡的強勢,明樓無奈地苦笑了一下,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支派克金筆,迅速簽好兩張特別通行證。他把通行證遞給明鏡,明鏡伸手去接的瞬間,明樓問:「您能告訴我,這批貨的去向嗎?您是運往重慶呢,還是運往延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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