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諜戰上海灘 | 上頁 下頁
一二


  「我……我想歸隊。」他語氣很低。

  「歸隊?歸什麼隊?」王天風說,「我要沒記錯的話,你好像已經離開軍校了。我們師生的緣分已經到頭了。」

  明台摔得厲害,一時半會他爬不起來。

  「老師……」

  「老師?叫得好,還記得自己是什麼人。」一雙高筒軍靴十分凜然地向明台逼來,漆黑的軍靴好似尖銳的嘲諷,非但如此,那雙軍靴裹挾著一股「師道尊嚴」的氣勢,第一次狠狠地踹向泥漿中的叛逆學生。

  「你是有才,你才華橫溢的下麵卻藏著尖酸刻薄。」

  明台竭力要掙扎著爬起來,卻力不從心。

  「你不知道什麼是堅持,什麼是毅力,什麼是鍥而不捨,什麼是尊師重道!」他狠狠的一腳,劈面而來。

  「這裡不是燈紅酒綠、名媛貴族的名利場!這裡是骯髒、殺戮,充溢著陰謀詭計、佈滿了陷阱泥坑的鬥牛場。只有鬥士才能生存!」

  明台終於咬牙站起來,王天風趁他還沒有來得及站穩,一把拎住他的衣領,說:「你憑什麼特殊?憑什麼囂張?」他速度極快地撕下他軍裝上的少校肩章,扔在泥漿裡。「你不配做一個軍人,更不配佩戴軍銜。」他用力一拳把明台打回泥坑。

  明台由於回程路上過急過猛,體力透支厲害,身體摔落泥濘中,他修長的手指插入草叢中,想支撐起疲弱的身軀,剛有起色,手腕上就被猛踹一腳,疼得他手腕落地,整個人在泥土裡打了一個滾。

  「你告訴我,你到軍校來,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了在你長官面前無恥地炫富?為了在教官面前爭強好勝?為了在同學面前表現你處處與眾不同?山河淪陷,國將不國!你卻成天在我面前談自由,跟我要自由!好,我給了你自由,你回來做什麼?回答我,你回來做什麼?」

  明台的自尊和自負被一腳一腳踢得粉碎。他終於懂了,一旦妥協,別無退路。這八個字,字字千鈞!

  「你連堅持的勇氣都沒有,我懷疑你怎樣有信心去面對、去戰勝前途未蔔的風浪。明少爺,不用這樣屈尊降貴,普通教官受不起。」

  叱責起到了激勵的催化作用,草坑泥漿中,明台的驕傲、虛榮、狂妄被徹底蕩滌乾淨,洗出本來面目,接受事實,面對殘酷。不逃避,不退縮。

  他站起來。

  王天風說:「明少爺,你太有心計了,你認為出手打了教官,就可以擺脫軍校,擺脫你的生死搭檔。你的確可以擺脫了。如果你今天回來,僅僅是為了道義,你可以走了。」王天風的軍靴重重踹到明台的膝蓋上,明台一個踉蹌,重新摔倒在泥漿裡。

  明台望著綁在刑臺上的於曼麗,那個穿著青色衣服、剪著齊眉的短髮,臉頰上隱隱約約有一條疤的黑寡婦,眼睛裡流露出對自己的關切已經勝過自己生命的女子,風雨中,她在用淒美的姿態懇求明台,走吧,你救不了我。明台支撐著自己站起來,卻被王天風狠狠地再踹了一腳在腳踝,他疼得栽下去,泥漿四濺,雨水滿臉。

  風狂雨暴,明台聽見王天風威嚴的命令聲:「行刑隊準備,舉槍!上膛!瞄準!」

  明台竭盡全力一把拖住王天風的腿,此時此刻,他把自尊拿去拖天掃地了。

  「我錯了!老師!我錯了!」明台在風雨中、淤泥裡大聲地喊著,「我錯了!給我一次彌補的機會!我會好好做給您看!」

  王天風回望明台,他清晰地看到了明台的淚水,第一次,也應該是最後一次。他從明台的淚水裡看到了痛悔、自責,甚至還有委屈。

  明台的淚真是來之不易。王天風想。

  從激烈的口角爭執、肢體衝撞到他的淚水衝垮自尊的底線,明台對自己的態度已經懸若天淵。

  不過,王天風也在心底承認,這個嘴角帶笑、眉宇飛揚的驕傲男子,縱然滾在泥地裡,縱然滿臉是淚,縱然滿口認錯,但是骨子裡卻是高貴的。他們需要的就是這種鐵骨錚錚、俠骨柔腸、有擔當的戰士。

  王天風站立在雨中,俯視著明台,聲音冰冷地說:「你拿什麼來保證,你會好好做給我看?你三天兩頭換著花樣折騰,好像這裡是一座監獄,對了,你私下說過,這裡連監獄都不如。我沒記錯吧?明少爺,你還是不要勉為其難了。」

  明台站起來,神情堅毅地挺直了腰,「您說,您要我怎麼保證?您開口,您只要說到,我就能做到!」

  「好!」王天風打心眼裡喜歡明台的強。

  「原地臥倒!」

  明台整個人撲在泥水中,水花揚起漣漪,分濺在王天風的軍裝上。

  王天風的聲音透著威嚴:「一百個俯臥撐,做完了,你和她歸隊。做不完,你走,她死!開始計時,三分鐘二十七個,報數。」

  明台全身挺直,平起平落,大聲喊著:「一、二、三、四、五……」王天風看著明台屈肘推直,一絲不苟,他終於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明台是玉不琢不成器。

  王天風在瓢潑大雨中背轉身去,他的軍靴踏著水花飛揚,他的身後是明台鏗鏘有力的報數聲,「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

  隨著王天風的漸行漸遠,行刑隊的人也紛紛有秩序地撤走。

  「……三十九,四十,四十一……」明台咬著牙,拳頭死死地撐在淤泥裡,他渾身濕透,在全身幾乎透支的情況下,堅毅地做著一個個伏地挺身。

  綁在刑臺上的於曼麗崩潰般大哭起來,死亡都沒有讓她這般失態地號啕大哭,現在她為了他在哭,在喊:「明台!我的命是你的了!明台……我的命從今往後是你的了……」

  遠處的王天風聽到這幾句話,臉上終於露出滿意的笑容。

  這兩支利劍終於合二為一了,預示著明台和於曼麗這一對黃金搭檔的黃金時代已經到來。

  第二天的清晨,翡翠般的樹蔭上升起翠綠色的青煙,晨光迷離地從斑駁的樹葉上投射在青磚鋪地的院子裡,恰如碎玉,形成一個模糊不清的框架。做早操的學員們一個個圍著這水霧籠罩的框架有節奏地小跑。

  明台穿著被撕掉軍銜肩章的軍服,和於曼麗並肩跑著。

  於曼麗的臉上帶著從來未有過的幸福笑容。她深信,自己活過來了。

  參差的屋簷下,蜘蛛網上的露珠也顯得光耀明亮。儘管黎明破曉,明台始終相信,自己離太陽升起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上海的爵士西餐廳,包間裡坐著一眾新政府財政司剛剛拉攏到的幾位銀行家和企業家。餐桌上,充斥著惺惺作態的表演和虛偽的讚美聲。人們高談闊論,對於經濟、政治、時事,無不論其利弊,活像一個自由的財經沙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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