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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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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台說:「這屋子總讓人覺得鬼氣森森的。」 林參謀笑起來,說:「可不是嗎?以前這裡是關女死囚的房間,你想,女人臨刑前,多有自殘、自毀的。聽說,死在這間屋子裡的不下五六個女人。」他似乎無意識地說了一句:「你知道錦瑟嗎?」 「錦瑟?」明台疑惑。 「當年曾經轟動一時,駭人聽聞的『黑寡婦』錦瑟啊。」林參謀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說,「她就關在這裡。」他往前面一指,說,「那裡有被執行死刑犯人的遺照,都嵌在牆壁的相框裡,原本啊,我是想都拆掉,太沉、太髒,可我這裡人手又少,一偷懶,得,留到現在……」 明台已經不知道林參謀在說什麼了,他已經懵了,因為他看見了於曼麗的照片。他快步走過去,仔細辨別著上面的字跡和圖片。殺人犯「錦瑟」,十七歲。民國二十七年正法。於曼麗雙手被縛在背後,五花大綁,一臉堅毅,面帶詭異的笑容,她下頜的疤痕依稀可辨。 明台快瘋了,他不由自主倒吸一口涼氣,此刻,仿佛於曼麗那曼妙的歌舞就在眼前。「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怎麼一回事?我見過她,她叫於曼麗。」明台癡癡地問。 「對,她也叫於曼麗。說來話長,這個女孩子身世挺慘的,她十四歲就被養父賣到妓院,也學了些歌舞彈唱,十五歲就開始掛牌接客,藝名錦瑟。小小年紀,閱人無數,備受摧殘。十六歲那年,她染上很重的病,氣息奄奄,眼看就不得救了。鴇母想半夜裡把她扔到亂墳崗去,偏遇著一個忠厚老實的湘繡商人于老闆,用兩幅湘繡贖了她的身。」 明台眼前展現的是初見於曼麗的情景,她眼神縹縹緲緲、淒淒惶惶,不死不活。 「于老闆特地延請名醫為錦瑟治病,半年後,居然恢復如常,也算奇跡。錦瑟感恩,跟著學了刺繡,學了些生意經,並立志要嫁給于老闆。于老闆不同意,倒要送她去念書,學些知識。於是,錦瑟跟了這個商人姓于,改名於曼麗,去了北平念書。于老闆時常往返于湘南、北平,二人開始以兄妹相稱。」 明台想著一個女孩子的新生,宛如朝陽燦爛。 「可惜好景不長。在一次往返湘南的旅途中,于老闆被三名水上慣匪劫殺,死無全屍。沒過多久,這個於曼麗就從學校裡消失了,而一個叫錦瑟的妓女重出江湖。」 不用再說了,明台已經知道錦瑟要做什麼了。 他截住林參謀的話說:「她殺了那三個水匪,是報仇雪恨,何以冠以『黑寡婦』之名?」 「她找到劫匪後,總是費盡心機,要嫁給他,使盡一切手段,逼他休妻、棄子,這三個劫匪本已金盆洗手,各歸家園,被她一一攻破,一個個家破人亡。她每每於新婚之夜下手殺人,將新郎大卸八塊,才肯罷手,毒辣至極。」 明台眼前一片漆黑。 「民國二十七年,黑寡婦殺盡最後一個凶徒後,向政府自首,此案告破,驚天動地。於曼麗被判死刑,關押在此。誰知抗戰爆發,監獄被軍統局接收,許多死囚都被執行了死刑。唯有這個於曼麗,被戴老闆發現資質不凡,且身手不錯,而且有膽量和夠決絕,於是,將她帶上山去,鐵窗絕境,由於戰爭的需要,她得以死地生還。」 紅顏薄命,淒慘結局當灑同情之淚,替恩人報仇,血腥屠戮又使人不寒而慄。 「你想告訴我什麼,一股腦兒全說了吧。」聰明的明台已經知道王天風送自己下山的目的了。 林參謀面色微紅,接著說:「我知道,你是她的生死搭檔。於曼麗在軍校等一個與其『旗鼓相當』的搭檔等了整整一年。軍校裡有一條死規定,如果生死搭檔中有一人做了逃兵,另一人將被立即送到前線。鑒於于曼麗原本就是死囚,所以,她的歸宿……就是刑場。如果你今天晚上不能及時趕回去,她肯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明台的內心瞬間被恐懼所吞噬,他第一次心房戰慄,他甚至能看見殷紅的血正在黑寡婦的黑白照片上蔓延開來,像一朵玫瑰花瓣的形狀,又像是曼麗清瘦身影的回眸,楚楚可憐地望著自己。 明台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冷汗淋漓,仿佛自己軍褲上濺起了無數滴鮮血。他誤讀了「錦瑟」的笑與淚。他忽然間知悉一切,一切的一切都不用再解釋了。 他迅速打開於曼麗給自己的錢袋,裡面果真有一句遺言——「一旦妥協,別無退路」。生死關頭,竟無一句替自己乞命,反而告誡自己,不可回頭。此時此刻,明台恨不得時光倒流。 「有車嗎?」明台開始往回跑。 「沒有,替你準備了一匹快馬。」林參謀緊跟他的步伐。 門口,駿馬長嘯。明台飛身上馬,一路狂奔而去。 崎嶇山澗上,隱隱約約滿路都飄著於曼麗的歌聲:「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會想我嗎?」「記得我。」「記得來看我。」「別忘了我。」她的笑容在雲間飄溢。風在加速、馬在加速、夕陽在加速、樹林在加速、整個世界都在加速。 明台感覺自己飛起來了,他的心中只有一個信念,救她!不惜一切代價!救她!她不能因我而死!他的目的地只有一個,刑場! 哪怕把自己也搭進去,在所不惜。 刑場上,野草蔓延,大雨突襲,十幾雙軍靴踏著泥水,在一聲聲口令中,整齊劃一地到達指定位置。 王天風一臉肅然,看著手錶,向後揮了揮手。 穿著一身青布衣裳的於曼麗被帶了上來。 王天風朝她打了一個往前走的手勢。 於曼麗表情麻木地往前走去,兩名士兵把她捆在臨時搭建的刑臺上。 雨水淋頭,於曼麗大聲喊了一句:「我想站著!我要站著去死!」 王天風想想,點點頭。 他其實根本不關心於曼麗是站著,還是跪著,他關心的是該來的人應該來了。風聲中,他隱約聽到了馬蹄聲,由遠漸近。 王天風嘴角掛了一絲「料定」的笑容,抬起手來,喊:「行刑隊,舉槍!」 風聲、雨聲、槍栓混合成一體。 「上膛,瞄準,預備……」 駿馬長嘶! 一匹飛馬,頂著滂沱大雨,奔浪崩雷般出現在荒郊。 一聲幾乎歇斯底里的叫聲傳來。 「槍下留人!」 話到馬到人到,直如一艘快艇從驚濤駭浪中斷桅破帆。明台身姿矯健,馬踏泥漿,動作飛躍,過度的衝鋒,導致人馬失控,雨地裡就見明台連人帶馬翻滾在地。 人仰馬翻。 明台的到來,帶動整個刑場上的騷動,行刑隊員們甚至有人深深吐出一口氣來。明台無疑就是死亡陰影中亮出的一盞明燈,光華照亮整個死氣沉沉的刑場。 於曼麗的眼睛一下睜得格外透明。 「明少爺,大駕光臨,有什麼指教?」 明台在泥濘裡聽到王天風帶刺的譏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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