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諜戰上海灘 | 上頁 下頁
一〇


  「老師。」於曼麗低低地喊著,眼睛發紅,有些腫。

  「我希望你能勸勸明台。」王天風說,「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有些秘密,往往是因為我們不願意去打破,而開始製造謊言。為了維護某些秘密而存在的謊言,如同滾雪球,越滾越大。有什麼意義呢?」他盯著於曼麗的眼睛看,「洗不乾淨的底就算丟到清水池去,依然是髒的。你,與其無所期待地活著,不如揭開所有的秘密,儘管衝擊力過於猛烈,換來的卻是有所期待,你好好想想。」

  「如果我利用自己悲慘的身世留下他,無異於卑鄙地謀殺他的『自由』,而我將成為永不得救的罪人。」於曼麗依舊低著頭,但是很倔強。

  「你原本就是一個罪人。名副其實。」雖然王天風覺得自己這樣講話很殘酷,但是,他覺得如果自己不殘酷,那麼,相反對於曼麗更加殘忍。他索性殘酷到底,說道:「你大概忘了你自己『死囚』的身份了吧?你是一個有罪的人,苟活在世的人,我們留下你,就是欣賞你的『毒』,你的『狠』,不必裝偽善。」

  一種尖銳的刺紮進於曼麗的眼睛裡,於曼麗雙眼混濁。

  「您要我揭開永生無法漠視的傷痛,我寧可去死。」

  「選擇去死,也是一種女人特有的防禦手段。」王天風冷漠地譏諷,「以死相求,更易攻破。」

  明台並沒有機會聽到王天風和於曼麗在醫務室外的對話,他一旦決定要走,心裡反而有些悵然,若有所失。

  失去了什麼呢?失去了于曼麗的溫婉低眉?失去了王天風不近人情的管束?失去了自己來時的初衷?假設自己從來就沒有來過呢?明台想。

  明台內心糾結著許多矛盾,而於曼麗是打定了一個「送行」的主意來的。

  布簾掀開的一刹那,於曼麗居然展眉一笑。她苦澀、凝重的臉上擠出了貌似甜美輕鬆的笑容,這讓明台渾身上下不自在,冷一陣,熱一陣的。

  明台的眼光終於落在於曼麗一雙布鞋上,他看清了鞋面上的花樣,是一個「瑟」,撥絃樂器的一種,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油然而生,女孩子為什麼在鞋面上繡一個樂器花樣呢?

  「聽說你要走了?」她帶著笑。

  明台看她的眼睛,知道她不捨得自己,於是淡淡一笑,說:「還會再見的。」

  「不會了。」於曼麗低下頭。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繡好的類似香囊的錢袋,說:「不要嫌棄,雖說用的不是純絲,卻也是上好的棉線繡的。」明台把錢袋握在手心裡,心情頓時有些異樣,因為,他看見錢袋上繡的也是一個「瑟」,很漂亮,很柔和,很有光澤。

  「喜歡嗎?」她問。

  「不錯。」明台淺笑道,自己感覺純屬禮貌性應酬,不應該啊!明台有些恍惚,乾脆多誇兩句,說:「以針代筆,字格簪花,嗯,值得珍藏。」

  於曼麗真心地歡喜起來。

  「將來你要想起我了,不妨看看這個錢袋,也是一個念想吧。」

  「我要想你了,會來看你的。」明台說。

  於曼麗想想,眉宇間有了三分喜悅和羞澀,她說:「那個時候,草都鬱鬱蔥蔥了,也挺好的。」

  明台笑笑,不再說什麼。

  空氣很淡,氣氛略有些僵,於曼麗主動說:「你的行程很緊,我就不耽擱了。不過,臨行前,我想……給明少爺唱一曲。」

  這一句把明台嚇了一跳,唬得他直接從病床上站起來。

  明台仔細看著她,她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無限嬌媚,笑容裡隱隱約約帶了三分媚骨七分妖嬈。明台強自鎮定,心想:難怪有人說,女子具有多面,於曼麗居然在一笑一顰中蹭出「情色」味來。

  於曼麗走過來,一雙手拉住明台,讓他坐下。

  她站到病房中間,掏出一方湘繡手絹,低回婉轉地用湖南小調唱起來:「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聲音很低很甜潤,明台感覺一股陰冷之氣順著全身毛孔往裡鑽。

  於曼麗心境順著曲子一轉,仿佛回到前世夢中的焦點,她翩翩起舞,旁若無人,春雲慢展,煙視媚行,導致明台腦海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怎樣被送上軍車的,他只記得於曼麗反反復複在自己跟前說的幾句話:「會想我嗎?」「記得我。」「記得來看我。」「別忘了我。」一句一句,至情流溢,直達深衷。

  汽車飛馳在崎嶇的山路上,明台腦海裡一幕一幕閃現著於曼麗的曼妙的身姿,美妙的歌喉。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王天風站在山頭,看著載著明台的軍車遠去,不由得淡淡一笑。

  他身後的一名教官問:「您就這麼放他走了?」

  「走,走哪兒去啊?自古華山路一條。進了軍統的門,死活都得披著這身皮。」王天風語氣裡帶足了自負,更有些鬱積直瀉般的暢快。他吩咐手下的教官,說:「佈置好刑場,你看我今天晚上怎麼收拾他。」

  軍官立正,說:「是,主任。」

  王天風恨恨地說:「跟老師動手,好啊,明少爺,我會告訴你,什麼是師道尊嚴。」

  軍車速度很快,沿途樹林披著斑駁的霞光,泥土上的落葉和山澗石壁都被霞光點燃,明台從未有過的歡愉和自由感浮上心頭。儘管前途一望蕭索,他始終相信荒原的盡頭就是城市大道。

  他喜歡活在自由的天空下。

  下午五點鐘左右,明台到達了一座軍需庫。司機把車停在了這裡,一位姓林的參謀很熱情地接待了明台。他說,他已經接到上峰電話,叫他關照明台,用完晚餐後,再送一程。

  明台也很疲乏,於是同意了。司機不肯留下吃飯,說是看天色要下大雨,山路泥濘,車不好開,就先回軍校了。至於明台就交給林參謀安排一切了。

  明台在林參謀的陪同下,走進軍需庫。

  庫房是一個很寬闊的四合院,林參謀告訴明台,這裡原先是一個監獄,後來廢棄了,改建成一個臨時小型的軍需庫。山上軍校師生們用的柴米油鹽醬醋茶,都是從這裡運上去的。

  明台跟著林參謀走進一間房,房子裡早已準備好酒菜,也很樸素,都是青菜、白菜、豆芽,也有蛋羹。

  房間裡光線很暗,而且房間的造型很奇特,長長窄窄的。明台看見青色的地磚上有陳舊的滴瀝物,形成黑紅相間的不規則條紋。這種條紋很壓抑很邪惡,關鍵還很醒目。

  牆上還有燒過的焦痕,氣氛很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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