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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有一個小聲音在明玉心中喊,做鴕鳥吧,做鴕鳥吧,只要事情不找上門,你就當作什麼都不知道。仿佛只有如此了。她與蘇家,與蘇明哲,話都已經說明白了,人家還要尋找上門,一會兒是蘇明成挨打進醫院,一會兒是蘇大強要結婚,她拒絕再拒絕都沒有用,人家還是要找上她。他媽的,她以前挨餓打工時候怎麼就沒人找她送錢送溫暖?

  這麼一想,明玉的心腸怎麼都軟不下來,與蘇家,太多銘心刻骨的記憶。昨晚本來還想不欠蘇明成,幫他解決問題算是清欠,現在想來,她還是不能插手。否則,更是沒完沒了。選擇遺忘,竟那麼難。

  早上,本來是事情最多的時節,可是明玉為蘇家的事心浮氣躁,做事不能安心。蘇家,真是她生命中最大的魔障。這是不是就叫作宿命?性本堅強的明玉想起來都是只會搖頭歎息。

  但同樣是麻煩,面對小蒙惹的麻煩,明玉卻會寬容地微笑。她也知道她偏心,可誰讓小蒙與她之間沒有幾十年的陰霾呢?三分廠的廠長氣急敗壞地來電,說小蒙帶幾個小癟三一上班就蹲廠門口認人頭,將五個工人攔在門口不讓進門。小蒙若只是鬧鬧也就罷了,他堅決要求開除這五個人,他說三分廠一天不開除這五個人,他一天蹲廠門口攔這五個。若是別人攔在門口,早被保安扔出去,可這是太子,誰敢扔。只有三分廠廠長親自出面,一個勁說他會親自處理會親手開除這五個人,可小蒙就是不依。大夥兒其實心裡也知道,誰讓這五個人自己沒眼色,上罵老闆,下打太子,一直鬧到派出所,人家能放過他們?可處理也得有個過程,小蒙攔在門口讓人怎麼處理。

  三分廠的廠長最先順藤摸瓜找上小蒙的老子老蒙,結果老蒙氣呼呼地說,這種緋聞的事也要他出面,大夥兒都是吃乾飯的?三分廠廠長這才想到蘇明玉,都知道小蒙居然在銷售公司穩穩地待下來了,沒鬧事,只被蘇明玉鬧。

  明玉想了一夜都想不出小蒙會怎麼鬧,也想不出怎麼鬧最有效,她要是想到了,早悄悄指點了小蒙。她沒想到是這麼低級的辦法,別說,低級辦法往往最直接最有效。她笑嘻嘻答應過去處理。小蒙雖然做事亂七八糟,可他的亂七八糟驅散了壓了明玉一早上的蘇家陰雲。臨出門吩咐秘書,她家來電話,即使說她老爹翹辮子,也別搭理。

  明玉很快就到三分廠。才到廠門,果然見大門內外,小蒙率幾個小癟三站裡面,五個工人站外面,兩軍對壘。公司的工資和福利一向是本市除了國家壟斷企業之外的最好幾名,五個工人也不是才二十出頭沒家累的小年輕,他們需要這份工作,他們無法甩袖走開。其他十來個就是三分廠的管理者了,也都站在廠門裡面。

  明玉沒急著進廠門,倒是小蒙看見明玉過來,「啪」地打了個響指,叫喊道:「蘇總,還差三個人,我今天只逮到五個。沒錯吧,你認認。」

  明玉看看這五個一臉尷尬驚惶的工人,只認出一個,她當時在派出所只盯著蘇明成光火了,沒像小蒙整看了三四個小時。她也沒說話,拐進工廠大門,先到小蒙身邊,笑著輕道:「做得好。昨晚就不該在小飯店動手。」

  「還不是看那笨蛋不是他們八個的對手嘛。」小蒙難得受到表揚,再說今天威風得逞,非常開心,「你看怎麼處理?你快想辦法,我快給凍死了。」

  明玉將話拋給三分廠廠長:「你看該怎麼處理?昨晚小蒙還是我從派出所交罰金領出來的。我自家親兄弟被他們打得頭破血流送了醫院。這八個人的過錯是三條:惡意詆毀蒙總的名譽,而且不聽勸告;公眾場合打架鬥毆,影響極壞;至今沒有道歉表示。所有證據都在昨晚處理的派出所,你們可以去瞭解。另外三個人也請你們找出來。」

  小蒙在旁邊聽了立刻道:「對,還有三個,不行我去派出所要名單。」

  三分廠廠長手下一千餘號人,本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但問題是他面對的是不講理的太子,他重不得狠不得,才只能由著小蒙鬧,只有好言相勸。此刻終於來了個講理的,他忙用門內外都聽得見的聲音大聲道:「按廠規,從重。但蘇總,凡事都得有個程式,你……」他沖小蒙努努嘴,又沖明玉抱拳,「可你得讓太子放人讓我們處理吧。」

  「你們處理了我才放行。否則誰知道你們怎麼蒙我。我昨晚交出的罰金不能白交,還有我兄弟們的罰金。我昨晚挨的打要討還,我昨晚挨的罵也要討還。」小蒙不依。

  明玉心裡其實只想趁機殺雞儆猴而已,現在見小蒙低級得近乎幼稚,心裡早憋得想笑。但看門外幾個工人,顯然已經受到驚嚇,應該也是受到教訓了。她見好就收,對小蒙道:「你回去,你今天又曠工了你知道嗎?這兒的事我會處理。」

  「不行,昨天挨打的是我。」小蒙抗議,沒想到明玉不支持他。

  「昨天挨駡的是我。」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明玉不便拎小蒙領子將他扔車上去,也只能糊弄,「昨晚我跟石天冬學輪滑,可惜他水準也不行,你這就去石天冬那兒拿我的輪滑鞋子,到公司等著我,回頭你教我。快,上車去,這兒我處理你還不信嗎?」

  「你?」小蒙手指著明玉哈哈大笑,一張臉再也板不住了。他靠到明玉耳朵邊得意地道,「怪不得你們昨晚一起去派出所,你們是不是在約會?」

  「不錯,就是被你求救電話打斷的,你得賠我,你還得賠我替你交的處罰金。走吧走吧,別磨磨蹭蹭,小娘兒似的。」明玉一手頂住小蒙後背,一手掏出小蒙皮衣裡的鑰匙,硬是將小蒙推岀廠門,經過那五個工人,塞進車裡。又招呼其他幾個小癟三,一個個送進車裡。她這才對著車裡的小蒙輕聲道:「見好就收,你不是尋常人,你該有高於尋常人的氣量,對吧。走,今天你已經夠威風,這兒交給我。」

  小蒙出入都有空調,衣服一向穿得少,其實早被凍得不行,只能見好就收,吸溜著鼻子走了。明玉這才沉下臉回來,沒理門外的幾個人,徑直走到三分廠廠長身邊。三分廠廠長見明玉送走太子爺,心頭輕鬆,忙笑道:「進去裡面坐坐,這兒讓他們處理。」

  明玉也笑道:「好幾個客戶等著呢,要不是太子爺的事,怎麼敢這個時間出來。我不打擾你了,只麻煩你一條,開除就免了,但教訓得深刻。」

  廠長看看外面五個,猶豫了下,道:「他們的過錯,從重一下,已經夠開除級別,從輕一下,也可以不開除。問題是,你肯大方,蒙總肯大方,蒙太太不肯放過打她兒子的人,早上已給我電話。我還擔心我不開除他們,太子每天來我這兒搗亂,蒙太太也會來。我們還是進去辦公室談吧。」

  明玉至此才深刻意識到,降服小蒙只是開始,教育蒙家母老虎才是關鍵。小蒙為她打抱不平,她可以擺平小蒙,但是母老虎恨人家打她兒子,這母老虎在蒙總那裡都張牙舞爪,她怎麼可能放過這些工人。明玉沒想到小蒙媽會插手,人家的媽怎麼都是那麼護犢。她不得不沉下臉來想了會兒後果,才對三分廠廠長道:「算了,還是放過他們,都快年底,開除了讓人家怎麼過年,蒙總對職工一向最照顧的。小蒙那兒我會做思想工作,他媽嘛,只有哄著小蒙去做思想工作了。但你得費心,這事兒怎麼處理得熱鬧一點,讓蒙太太沒話說。」

  分廠長招手叫外面五個進來,嘴裡對明玉道:「今天幸好你解圍,後面的事還得你費心。其他事交給我,我保證影響做得又深又遠。」見那幾個工人進來,他喝道:「過來向蘇總道謝,蘇總大人大量不計較,保住你們位置。」

  「算了。大男人,以後做人做事,記得憑良心,憑事實。」又對分廠長道,「我那邊急,不進去叨擾你,我沒管住小蒙,今天添你們許多麻煩,抱歉,抱歉,以後見面賠罪。」

  分廠長親自送明玉上車,路上忍不住問:「你怎麼管住太子的?一分廠當初被他鬧得翻天覆地。」

  明玉一臉無奈地笑道:「我答應今晚上陪太子玩輪滑,你這下明白他為什麼肯給我三分薄面了吧。」

  分廠長忍不住噴笑,原來如此。原本都還有點羡慕明玉拿下小蒙,上又得老蒙支持,前途不可限量,現在心理平衡了,這哪是人做的差使。自古陪太子讀書就是苦差,現在陪太子玩更是不消說。

  明玉笑嘻嘻地走了。她心裡清楚得很,她年輕,她女人,偏她又占著要害位置,多少人看著她心理不平衡。可大家同在一個屋簷下又需要合作,她只有收斂再收斂,送平衡給人家。她就是不明白,像她這樣在社會上不做多頭,不做空頭,只做滑頭的人,為什麼還總是逃不脫蘇家的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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