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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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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成點頭。不知為什麼,接到母親死訊,聽到老父哭哭啼啼聲音的那一刻起,他除了悲傷,心中也生出一種強烈的責任感,覺得自己有責任有義務為蘇家做點什麼。聽著明哲這麼說,他很有共鳴。「哥,你放心,這兒的事有我。我會多用心的,爸簽證拿到前住在我家,我會照顧好他。」 明哲聽著明成這麼實心實意的說話,一下放心了很多。人都是一步步長大的,希望明成能成熟。而且他也只有將爸暫時託付給明成了,明玉那兒,他更加不敢託付。今天一見,他心中都寒,明玉翻臉起來,他們幾個人的嘴沒一個是她對手,她什麼狠的絕的都說得出口。骨灰盒被她無意飛到地上那幕尤其讓人寒心。爸放明玉那兒,估計只有唯命是從的分了。其實他心中是最希望爸一個人住,這兩個弟妹都不像是很能託付的人,無奈這個當爸的實在扶不起,只能擇木而棲。 明玉從殯儀館回來經過市區,看到一家「食葷者湯煲店」,明玉找地方停車下去見識。對於這家「食葷者湯煲店」的老闆,網名叫「食葷者」的人,明玉說熟悉也熟悉,說不熟悉也不熟悉。說熟悉,她自從四年前為了應酬需要上本地美食網搜尋特色飯店始,便認識了這個食葷者。這個食葷者估計是個大男孩,愛美食愛旅遊愛熱鬧,因為燒得一手好菜,走的地方又多,吃的眼界非常開闊,極受本市饕餮追捧。一來二去,去年自己出手開了這家「食葷者湯煲店」,成為很多網友聚餐的首選之地。說不熟悉,因為明玉從來不參加網友聚會,所以從來就沒見過那個食葷者,雖然從聚會照片上常見此人驚鴻一現。 「食葷者湯煲店」店面不大,一上一下,下面除了幾個速食店似的單雙人位置,幾乎滿滿的都是洗得雪白的湯煲,熱騰騰地從蓋子裡透出蒸氣。這一點明玉看了先自喜歡,乾淨。再看湯煲種類,並不是她尋常應酬常見的什麼蟲草洋參燕窩雪蛤,而是非常家常的黃豆豬腳、蘿蔔牛腩、扁尖老鴨、雜菌小排等沒噱頭難岀挑考功夫的老實湯煲。難怪整個店堂裡彌漫的是濃濃的純正的肉香。明玉一一看來,幾乎每個湯她都想嘗試,也見有人拎著盒子進來,外買一個好湯帶走。看來生意很好。 明玉叫了一個蘿蔔牛腩,配兩隻小巧玉米窩窩頭,是一個黝黑臉膛,高大身材的年輕男子滿滿盛了遞給她。外面天很冷,風很大,明玉從停車場過來小店,吃了一肚子西北風,而且她也帶著從殯儀館帶岀來的一肚子晦氣。當高大男孩掛著坦率的笑容將滿滿一碗濃香四溢看似非常溫暖的蘿蔔牛腩端來放到她面前,她心中竟莫名生出一種被撫慰的感動,她的心也似乎溫暖起來,她忍不住沖這個陌生的男孩感激地微笑,她認出這就是食葷者。她原以為這等愛吃的人一定肥胖,沒想到是個高大結實,充滿活力的大男孩。明玉忽然想起,對了,此人還是個旅遊的愛好者。反而是食葷者覺得眼前這個女孩好怪異,為什麼對他這麼特別,他不由得進出時候留意起來。 明玉吃飽喝足,整個人仿佛才回到現實,而不再想起她不願想起的蘇家和蘇家所有人。這個小店的環境實在溫暖,尤其是食葷者坦率的笑容讓人安心,她喜歡上這家小店。她想以後沒飯吃時就來這兒蹲點。 走出飯店,她便點上一支香煙,深深呼吸,這一口氣呼得異乎尋常的長,仿佛把心頭鬱積的悶氣全數吐出。她舒暢地想笑一笑,但她知道,她肯定沒法笑得如食葷者般坦率,因為她沒有坦率陽光的內心。所以她才稀罕食葷者的笑。 她方向盤一轉就去了公司,一直忙碌到深夜。全公司職員沒人知道她剛參加完她母親的葬禮,她也不以為葬禮後該去哪兒蹲著緬懷,除了工作,她不知道還有什麼事可以佔據她的大塊時間。 明哲帶著對父親簽證前生活的不安心,忐忑不安地踏上回家之路。但是,等他高飛在碧波浩渺的太平洋上空時,他又開始擔心起他回家後將沒有著落的生活。從電話裡得知,吳非已經開始著手準備他可能失業後的生活,他有點犯難,將怎麼同吳非說,他一口答應父親過來美國與他們一起過日子。且不說未來過日子的費用,光是父親來的那一張機票,不用說,那也肯定得是他們支岀。如果他失業,豈不是生活的重擔暫時全壓在吳非身上了?而且父親過來就見他失業,心中未必會舒服吧。讓已經為老年喪妻而悲哀的老父為他難過,讓柔弱的妻子為生活加倍奔波,讓繈褓中的孩子降低生活品質,老天,他真是枉為男子漢大丈夫了。 明哲在逼仄的飛機位置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他不知道以何顏面向吳非說明,又不知道該做何等努力挽回他的工作。從小按部就班地讀書升級,即使到美國後也是按部就班地讀書畢業存錢結婚買房,什麼都順著筆直的軌道順利前行,從沒像今天這樣,千頭萬緒,紛至遝來,在在都需考驗他為男人的責任感。而他,竟在生活的考驗面前,將答案做得顛三倒四,茫無頭緒,這是他參加的最沒把握的考試。 他下飛機岀關後,在機場等了會兒,才被下班後趕著過來的吳非接上。看見吳非,明哲不知從哪兒冒出一大堆感受,親熱依賴熟悉甚至懶散疲倦,一起湧上心頭,他毫不猶豫就扔下行李,緊緊擁抱看上去同樣疲倦焦躁的吳非。 吳非大吃一驚,但很快便從丈夫的緊緊擁抱中感受到他翻騰無措的內心,心中長歎一聲,伸出手輕輕撫摸明哲的頭髮,溫柔地道:「慢慢告訴我,發生了什麼。我們回家吧,還得順路去接寶寶。」 明哲又將臉貼著吳非待了會兒,才將手放開,這時候他忽然覺得,吳非是他心中最親最密的人,也是最瞭解他的人。以前,似乎是母親與吳非平分秋色。他一手拎著行李,一手攬著吳非的肩膀出去。其實他自己也覺得不習慣,但他還是堅持了,他也看出吳非臉上的不以為然,可沒多久,走到他們的車子面前的時候,他發現吳非已經將頭倚在他的肩膀。明哲真希望這一刻的溫馨可以長久。 上車後,明哲先撿愉快的說:「明成跟朱麗送你一條羊絨披肩,送我一條領帶,送寶寶一套衣服。明玉送你一套海水珍珠首飾。回去我拿給你看。」 吳非聽著有點不好意思:「他們怎麼都那麼大方,你回去什麼都沒帶,我們多不好意思。」他們送的東西,吳非一聽,就可以大致知道價值不菲。 明哲道:「明玉事業做得很好,是他們集團公司下面一個銷售公司的總經理,負責長江以南所有地區的銷售。但很忙,忙到開車都講電話。明成和朱麗兩個看來應該是中上收入,明成懶一點,朱麗工作很辛苦,朱麗現在已經是註冊會計師,註冊審計師,還有個什麼師的,據明成說,朱麗的收入比他高。但這兩人花得也厲害,什麼都要用國際名牌,是個徹底的月光族,爸說,媽在的時候有時還接濟他們。這幾天,爸就跟著他們過。」 吳非聽著明哲的話只會吃驚,想不到明玉會做得這麼好,更想不到明成他們居然有時還要公婆接濟。但是這些且慢,有個最重要問題得先問清楚。「你爸很受打擊吧?身體還挺得住嗎?」 明哲有點難堪地頓了下,道:「爸身體倒是沒什麼影響,飯量不差,睡覺也好。就是膽子一如既往地小,老說看見媽在這裡在那裡的,不敢一個人住。」 吳非一邊開車,一邊道:「你爸年紀不大,又有固定退休工資,房子也有,其實如果一個人住的話,還自由一些。明成與朱麗工作辛苦,未必照顧得過來,還不如自己住,請個保姆幫忙。費用我們來岀就是。」 明哲聽了不由歎了口氣:「我何嘗不是這個意思。但是爸一來不敢回去住,一直說怕;二來當初為了明成結婚買房裝修,他們把房子換成一室一廳,保姆來了沒地方住。爸說想過來跟我們住,我讓他先辦簽證吧。」 吳非聽了一愣,隨即心中冷笑,還真是被她媽說中了。前兩天明哲走後,她打電話給家裡報說婆婆去世的事,當時媽提醒她可能她公公會跟過來住,她當時說不可能,公公耳水失衡,據說不能坐飛機。但她媽當時說,這事難說得很,當初他們藉口不能坐飛機而逃避來美國伺候孕婦,也不是沒有可能。吳非當時只當笑話聽,心說即使當時為了逃避,公公現在應不會有臉賴掉當初說過的話,厚著臉皮過來吧。可沒想到,老人家有智慧,還真被她媽猜到了。如果換作從前,這事她睜隻眼閉隻眼讓公公來就來了,家中不是沒地方住。但是,現在非常時期,連寶寶都有可能要送回媽媽家去養了,怎麼還能來一個公公?接來美國養與寄錢去國內養,這完全是兩碼事。老年人身體三長兩短多,萬一病了怎麼辦,哪來的錢醫治?明哲怎麼能如此輕易答應,他不知道他自己職位也正岌岌可危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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