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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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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一簽證簽不出呢?」 明哲歎了口氣:「簽證先辦起來,明成這兒你也先住著。明玉那兒,我們有臉住進去嗎?爸,你真不敢回家去住?」 蘇大強一說又來了眼淚,抹一把眼角,輕聲道:「白天太陽曬著還好,晚上我都不敢睜眼睛,我真怕啊。家裡如果還有個人還好,可我們家那麼小,還住得下別人嗎?再委屈,也只有在明成家裡蹲著了,起碼晚上有人。」 明哲拿膽小的父親沒辦法,只有耐心地問:「那你想叫誰來做伴?」 「我不知道,反正我不敢一個人回家。」 明哲想了想,不死心地再問:「要不換個房子你就不怕了吧?」 蘇大強淚奔如瀑:「我不敢一個人,我不敢一個人……」 明哲一聲歎息,看來只有另外設法了。他出國多年,對本市行情不熟,即使再有想法,明天也得與明玉商量了再定。下意識地,他沒把明成考慮進商量的人選中去。 儀式上,雖有蘇母的姐妹妯娌哭得抑揚頓挫,成調成曲,但大家心裡公認場上最有良心的是明成夫妻,瞧小夫妻扶持著泣不成聲不說,那媳婦兒還哭得站都站不穩,雖然都沒像老一輩哭得有板有眼,可一臉悲傷至痛,那是怎麼都做不出假的。 明哲一直扶著父親。蘇大強真是形同瘋狂,上來就拿頭往上面撞,明哲一個人都不夠,還要另一個親戚一起抱著才行。唯有明玉一個人雙手插在大衣袋裡遠遠站著,仿佛她參加的不是母親的葬禮,而是幫人過來盡盡禮而已。所有親戚朋友都說,看來這年頭只有這種沒良心的人才能發財。 明玉只在最後時刻脆弱了一下,但她走了出去,走到外面讓冷風吹著,將發熱的眼皮冷靜下來,將欲流的眼淚吞回心裡。這滴眼淚,她不打算流,最主要的是,她不想在眾人面前,流給他們看見。她不需要用眼淚證明什麼,但需要用沒有眼淚證明什麼。別人說人死為大,天下無不是的母親。對,她可以因為死亡而寬宥她的母親,但是她不會愛她的母親,也不打算讓人錯會她會愛她的母親,她在這個問題上立場堅定,旗幟鮮明。 明哲扶持著父親送完客人,打量全場找不到明玉,心中很是不滿。而明成夫婦看著卻讓人心疼又敬服。一身黑的兩個人堅強地站得筆挺,向每一個告別的親朋好友欠身致謝,讓所有到場的人感受到,蘇母是個值得尊重的人。 四個人辦完手續領了骨灰盒出來停車場,才看到明玉豎著大衣領子斜坐在車頭,一手手機,一手香煙,正忙得不可開交。四人心中都很是哀慟,看到明玉如此不當回事,眼中不約而同流露出憤怒。明哲本來還想與明玉商量如何安置父親的事,見此無話可說,拍拍車頭提醒明玉他們已經到場,然後說了句:「明玉,你忙你的去,我們回家了。」 明玉沒有即時回答,又對著手機說上幾句,才結束通話,卻對著朱麗道:「你今天的姿勢,讓我想起一個傳說中的人物,賈桂琳-甘迺迪。」 明成聽明玉的口吻不無諷刺,不由怒氣沖頂,「你什麼意思?這個時候尋我們開心,你還有良心嗎?」 「我有沒有良心,你沒資格評論。至於尋你們開心,你配嗎?」明玉冷著臉,滿臉都是不屑一顧。當時她看著明成夫妻慟哭時候就想,這兩人跑了一個米飯班主,如此傷心總算還是有點良心。 朱麗哽咽著道:「何必呢,對我們有怨氣,何必拿到今天來現?很標新立異嗎?」 明玉冷笑:「你不覺得今天是很好的機會嗎?大哥,沒事我先走,你什麼時候需要用車,打我手機。」 明成也是冷笑:「那麼,謝謝您大駕到場。」 明玉依然冷笑:「蘇明成還輪不到你代表蘇家說這句話。」 「對,你最配。仗著有幾個臭錢撐腰杆子。」明成火了,還是朱麗伸手抱住他不讓他衝動。 「很可惜,你有本事也拿出那幾個臭錢來,你有種別問家裡伸手要臭錢。我說你不配就是不配,論對蘇家貢獻,論為蘇家犧牲,你排最末尾還是看你有蘇家血緣分上。你敢捫心自問?」今天明玉看著明成在被他榨幹的母親面前假惺惺博取同情,眼裡真是看出血,這等功力,拿去演戲多好。偏生又一副姿態好看的樣子,怎麼看怎麼上流,她偏要揭他們的短。明玉吵起架來語速跟機關槍似的,別人插嘴都休想。那架勢,讓朱麗不由得想到菜場小販的手段。 「都少說一句行不行?回家去吵行不行?別讓人看笑話行不行?」明哲終於忍不住,大吼一聲介入。 明玉將煙蒂往地上一甩,沖明成冷笑:「看大哥面上,放過你。」 明成頓覺一腔熱血從心口沖上顱頂,掙開朱麗的阻擋沖上前去。明哲一看不好,忙將骨灰盒往車頂一放,沖上去拉住明成大衣,順勢抱住明成,推著明成往回走。一邊扭頭對明玉喊:「明玉,你回去,自己回去。」 明玉倒沒想到明成會動武,愣了一下,打開車門鑽進車裡,咬牙發動車子就走。她匆忙中沒看見車頂還有一隻骨灰盒,朱麗卻是看見,打著招呼要她停車。她壓根兒就不想理朱麗,發動車子就「轟」一下加速到最快,揚長而去,將個母親的骨灰盒狠狠摔在地上,頂蓋摔裂。總算骨灰還有布袋裝著,沒有四散飛開,但袋子掉進污泥裡還是對在場四人最大的侮辱。即便是明哲,此時也氣得跳腳了。明成先沖上去,小心捧起小布袋放回摔裂的盒子裡,這下他珍而重之地自己抱著,不肯再給其他人。 朱麗回城就讓明成送她去事務所,她手頭還有幹不玩的活要做,即使眼睛哭得紅腫模糊也得去做完。蘇家父子三人則是回到父母家,蘇大強將老婆骨灰供上,三人一起默默看著三炷清香燃盡。明哲在心中想,以後,理該是他來當這個家了。他該如何當好這個家?他在國外,管得過來嗎?今天一吵,明玉與明成已經勢成水火,或許他們早就勢成水火,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只是媽沒讓他知道而已。他是不是該就中調和? 明成則是又悲又氣,獨自坐在窗邊呼哧呼哧地,終於明白媽以前說的有理。媽叫他避免與明玉吵架,說他不是對手,書生與潑婦吵架從來只有輸。吵不過動手的話,他更不占著理,男人打女人什麼時候都沒理。看來這世上還真只有媽一個人治得了明玉。可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蘇大強眼看清香燃盡,而兩個兒子都直愣愣突著眼睛盯著香火不語。他只有怯生生主動開口了。他認准了明哲,昨天過來,他已經看出,明哲是個肯挑擔的人。「明哲,那我……那我怎麼辦啊?」 明哲回過神來,但還是沉默了會兒,才問明成:「明成,本市銀行有沒有保險箱業務?爸從來沒有當過家,他那些票證還是都放進保險箱裡吧。」 明成點頭:「有的,不過要收租費。不如放進我在銀行開的保險箱裡。」 蘇大強連連用眼光向明哲示意此事大大不可。明哲道:「還是單獨開吧,各自取進取出也自在一點。租費我來付,天還早,我陪爸去做一下。明成,你有沒有什麼要忙的?先去忙吧,晚上再去找你。」 明成想起停車場偽作很忙的明玉,又是心頭火起,道:「再忙也不在這一時,今天什麼日子啊。我載你們去銀行。大哥你什麼時候走,機票什麼的有沒有落實?今天一起辦了吧。」 明哲聽得岀明成話裡有話,但當作沒聽見,起身道:「事不宜遲,一起去吧。明成,爸拿到簽證之前,需要你照顧他了。爸……」明哲斜睨了父親一眼,還是沒好意思說爸有點糊塗,含含糊糊地道:「你多擔待著點。今時不比以往,媽不在了,我們做兒子的該挑起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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