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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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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大強連聲應「是」,明玉的話都說到他心坎兒上了。他當初也曾小心翼翼地向老婆提岀過類似意見,但被一一駁回。原來並不是他沒理,而是老婆太大方。他下意識地又捂了一下褲袋,在有強力支持者的前提下,他更要保住他的寶貝救命錢。 再回明成家,感覺與剛剛已經大不相同。一室溫暖如春,原來已經開啟了窗邊的櫃式空調。空氣中氤氳著咖啡的甜香,明玉雖然自己不會伺候,卻也可以辨認岀,這應該是現磨現煮咖啡的香氣。她又在心中莞爾,喝著現磨咖啡下速食,多有意思的畫面啊。沒辦法,看到明成的時候,她不自覺地就變得刻薄。可見,明成的生活品質,一大半得歸功於朱麗。只有朱麗回來了,大家才能享受到溫暖芳香。 朱麗給明玉一杯咖啡,明玉沒喝,怕睡不著,但很喜歡盛咖啡的杯子。她不是個慧眼能鑒別的人,生活比較粗糙,卻也看得出手中的杯子是好東西。因為溫暖,父親身上的難聞體味更是烈烈蒸騰,剛剛已經在車上受夠,明玉不打算再加入沙發圈,退出坐到稍遠的藤搖椅上。沒一會兒,朱麗也由原來的倚著明成而坐改為在周圍遊蕩一圈,坐到明玉身邊。看到明玉正端詳著咖啡杯,她就說了一句,「這是WEDGWOOD。」 明玉吊了下眉梢,雖然朱麗說了,但她還是茫然。江北銷售公司的負責人柳青就曾笑她是老土,只知道進商廈看見好的穿得下的買,從不知道品牌。被一些雜牌斬了都不知道。 朱麗黑水晶一樣的眼睛一看明玉的眼神就知道她不懂,但不予解釋,怕被明玉誤會其中有炫耀的成分。 明玉則是毫不回避地打量著朱麗,不錯,環境襯人,以前在父母家遇見朱麗的時候還不覺得,今天在明成他們低調又不失檔次的客廳裡,才發覺朱麗整個人無一處不精緻。雖然已是三十歲的人,可一張臉還是如初生嬰兒一般細嫩,仿佛都可以看見細細的茸毛。眉梢鬢角指甲等等,也是看得出經過精心打理。朱麗整個人從頭到腳似乎流淌著一種氣韻,這種氣韻只可用兩個字概括:女人。明玉感喟,蘇家養岀這麼朵溫室裡的嬌豔花朵,有她蘇明玉被徹底犧牲的一份功勞,那得多少錢啊。 朱麗經不住明玉的無語直視,只得避重就輕,忍受臭氣坐到明成身邊。明成坐的是單人沙發,朱麗就擠坐在扶手上,整個人趴在明成肩上。朱麗窈窕玲瓏,美人如玉,靠在高大健壯的明成身上,如小鳥依人,看著都覺享受,不用說明成的感受了。明成很自然地伸手握住朱麗搭在他臂彎的纖手。 坐在對面的明哲不自在地避開雙眼,心說他與吳非從來不會當眾這麼親熱,他做不出來,吳非性子裡也是端莊的成分居多,看來老天有眼,什麼鍋配什麼蓋。明玉看著忍不住扭了扭自己的腰,想像不出,她有沒有如此柔軟的身段,也想像不出,哪個男子經得起她一米七的身材傾壓。 唯有蘇大強見多不怪,翻著購物袋指點裡面新買的衣服給明哲看。明成在一邊看著,忽然插嘴道:「這些衣服得洗了才能穿。朱麗,你幫個忙?」 朱麗微微一擺身子,「唔」了一聲,「你去嘛,今天咖啡是我煮的。」 明成道:「要不我把衣服扔洗衣機裡去,你回頭把烘乾的衣服疊好,我們分工合作?」 朱麗趴在明成耳邊很輕很輕地道:「笨瓜,這是你爸的內衣呀,我怎麼方便取進取岀?當然是你做啦。」 明成嘀咕一聲「又沒穿過」,但還是無奈起身拎了蘇大強的新內衣去洗。明哲不知道明成最後因什麼話而屈服,但心說這種事如果攤到他家的話,不等他說,吳非一早拿去洗了。明成的老婆有點懶。但他沒想到,橫眉豎目的明玉卻會做出給父親買家常衣服,結合先前提醒明成為他熨大衣西服這等溫馨體貼的事情來,他想不出,明玉的性子為什麼這麼矛盾古怪。 眾人這才坐下來討論明天所有出殯事宜。明哲是當仁不讓的主持,蘇大強在一邊唯唯諾諾,總是發表一堆廢話之後再說個好。明成與明哲有商有量,朱麗也一起參與討論,只有明玉沒插嘴,但也沒再去幹私活,坐得遠遠的轉著滴溜溜的眼睛看著他們熱鬧。她主持的重大活動多了,這等小事如果由她做主,不出十分鐘可以解決。但是,他們能信服她來做主嗎?她又肯挑這副蘇家的擔子嗎?答案都是不。 明成心中最覺得奇怪,今天老爹是怎麼了,廢話恁多。他不知道老爹今天正被明哲明玉的孝敬鼓舞著,中氣大盛。 明成唯一不奇怪的是,事情一議論完,明玉便救火一樣的告辭了。這才是她一向的風格,與親人團聚視若受刑。 蘇大強被明哲關進浴室洗澡,明哲自己掐著時間打電話回家給吳非的時候,明成悄悄問朱麗:「有沒覺得爸今天特亢奮?」 「有,天南地北的事情都要扯來說說,原來他懂不少呢,英語也會說。」朱麗說話的時候忽閃著大眼睛,雖然她的眼睛因為那麼愛她的婆婆去世而哭腫,可一點無損她的美麗。 明成看看明哲沒注意著他們,悄悄跟朱麗道:「看來爸是大器晚成。」 朱麗差點笑岀聲來,忙用手捂住,今天什麼日子啊,怎麼能笑。但「大器晚成」這個詞用在公公身上,實在是無比滑稽。明成眼睛裡也是小小火星飛舞了一下,隨即收斂,一臉嚴肅,順便乾咳了一聲。朱麗瞧得明白,抬腿踩了明成一腳,扭身進了主臥。兩人一向打鬧慣了,即使今天非常時期,可手腳還是不聽使喚。 待得明哲最後洗完澡到客房睡覺,卻見父親神情憂鬱地擁著被子坐在床上,還沒躺下。明哲上前關切地問:「爸,想什麼了?別擔心明天的事,今晚先好好睡一覺,把精神養好了。現在是你的身體最重要。」 蘇大強看看明哲,又看看剛被關上的臥室門,還是忍不住跳下來走到門邊,打開一條細縫往外看了看,才回來招呼明哲坐到他身邊,輕聲道:「你媽和我存下一點錢,不多,都在這裡。一本活期是我的退休金卡,一本活期是你媽的,這些是國庫券和定期。我不能放在明成家,會被明成拿去。你說我該放哪裡才好?我總不能這幾天進門出門都帶著。」 明哲翻了翻裡面的數字,不多,才兩三萬,不由奇道:「明成過得不錯,他會要你這些錢?爸你別把明成想得太壞,他這人大大咧咧,本質不壞。」 蘇大強又看一眼門,俯身貼著兒子耳朵道:「明成畢業後一直掙得多花得更多,每個月錢花完才老實,回家來蹭飯吃,你媽見了心疼不過,肯定塞給他一千兩千的救急,從沒見他還過。我們這些錢是好不容易存下來的,這要被明成看見,哪天錢花完了還不打我這些錢的主意。他這房子還是我們岀錢買出錢裝修的呢。」 明哲聽了真有點不信,但細想一下,又不能不信,爸一身破衣爛衫,明玉都看不下去給他買了新的,他們那麼節約至今才存下兩三萬,錢能到哪兒去了呢?媽以前打電話從來都說明成花好朵好,今天送她什麼明天送她什麼,原來小恩小惠,羊毛出在羊身上啊。媽是十足的報喜不報憂。他想了會兒,才問:「明玉問不問你們要錢?」 蘇大強道:「明玉上大學後就不用家裡一分錢了。但也不給家裡一分錢,連家也不回,回來就跟你媽鬥嘴。」 明哲沉著臉又想了會兒,道:「家中怎麼好好的房子換成一室一廳了?明玉回家時候,爸住客廳?她幹嗎與媽鬥嘴?今天看明玉不像媽說的不講道理啊。」想到吳非常說媽肯定虧待了明玉,他又補充一句:「媽一向不待見明玉,是不是太虧待明玉了?」 蘇大強覺得這些事都是老婆出主意幹的,與他無關,說出來也沒什麼,所以實事求是,理直氣壯地說了。「明玉為了當年你媽做手腳把她保送進那所大學讀書,就開始跟你媽擰上了,不肯再用家裡一分錢。後來你媽想在朱麗面前掙面子,把客廳裡明成的床搬進臥室,把原來明玉的床拆了,好好整岀一個客廳來,明玉回來沒地方住,以後連回都不肯回了。後來為了給明成的房子裝修,我們換成一室一廳,反正明玉也不會回來住。你媽說起來很生氣,她還不是為了這個家嗎?你們兩個讀書已經花銷夠大,明玉再去外面讀書,我們還怎麼供得起?房子不裝修好,明成怎麼娶得到朱麗?明玉都不知道顧點大局,一心只為自己考慮。我們做父母的容易嗎?現在她生意做做,嘴皮子練出來了,回家吵架你媽都說不過她,每次回來每次吵,還不如不回清靜。」 明哲都還是第一次聽說家裡發生過那麼多事,媽從來沒在信裡電話裡提起。今天聽父親簡略講來,只覺匪夷所思。如果爸說的不假,明明是媽偏心得視明玉如無物,還說明玉不顧全大局,簡直是倒打一耙了。原來以前都是他聽信媽的一面之詞,反而是吳非旁觀者清,早透過現象看本質,摸清原因了。也真沒想到,明成還真能伸著手問父母要錢,他伸得出手嗎? 蘇大強見明哲沉著張臉不語,心裡害怕,也不敢說話了,偷偷挪開一些,怕明哲的怒氣發到他身上。明哲感覺到身邊有動靜,斜眼看了父親一眼,看到父親眼裡的畏懼,才想起是自己把父親嚇著了,忙揉揉臉,企圖緩和一下氣氛,對父親道:「國內銀行有沒有保險箱業務?有的話明天辦完事情你去做一個,把票證都放進裡面去。不過這麼說來,你住明成家,方便嗎?他們管自己都管不過來,能管你?這兒事情一完,你趕緊去排隊等簽證,早一天到美國是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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