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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一


  外公將手臂上的水貂毛領羊絨長大衣遞給女兒,道:「等會兒樓下出門前再給我穿上。這兒兩隻鑽戒,你們兩個一人一隻,別讓人說我女兒女婿連鑽戒都戴不起。送給你們。以前是我跟你媽戴的。」

  梁思申一看,男式的方戒上面,鑽石足有小黃豆般大,果真是以前外婆在世時候見過的。但外公這話難聽,梁父不便說什麼,還是梁母接了戒指,婉轉地道:「姆媽戴過的東西,爹爹還是留著做念想吧。我們這幾天跟著爹爹的時候戴著,回去的時候爹爹還是帶走的好。姆媽留下的東西不多,再說囡囡爸是公職人員,戴這些不方便。」

  「我送你們的,有什麼不方便。拿著,我沒別的給你。」外公說著就腰背筆挺沒有一絲老相地先出去了。但是走到門口的時候卻頓了一下,梁思申在後面朝天翻個白眼,搶上前去給外公開了門,外公這才出去。後面梁父梁母看著哭笑不得,那麼多臭規矩。

  楊巡是很想去賓館等梁思申的,可梁思申說沒法確定時間,他只好等在工地的臨時辦公室裡。

  因是元旦,臨時辦公室外面的街上人頭攢動,相對而言,正在裝修外牆的商場工地顯得冷落。尋建祥陪妻子逛街,陪著陪著不耐煩了,抱起孩子開小差,到楊巡的辦公室喝茶聊天。但楊巡沒時間跟他聊,楊巡一心兩用,一半的心關心著窗外,看梁思申來了沒,一半的心在手中的收支簡明表上。上回梁思申來查帳,楊巡旁邊看著都替她辛苦,而今工程進入白熱化,每個月光是單據就是厚厚一遝,梁思申哪兒查得過來,楊巡索性讓會計做個傻瓜都看得懂的簡單表格,把收支現金都放到表格上,讓誰看到都一目了然,比看帳本容易。楊巡小心,想在梁思申來前再看一下簡賬,對目前工程的總體趨勢再做一個回顧。

  反而是尋建祥沒事幹,三心二意照看著女兒,兩眼一直看街上的熱鬧。忽然看到一輛豪華轎車劈人波斬人浪而至,恰恰停在商場門口開闊的廣場。然後,一個穿黑色長大衣女孩快速從駕駛位跳出,打開後面一扇車門。而又一個穿黑色長大衣的男子從副駕位置走出,也是順勢打開後面車門。於是,尋建祥看到後面兩扇車門分別鑽出一男一女,令他大笑的是,那兩個也是一水兒的黑色長大衣。四個人黑大衣的區別,只在長短差別不到十釐米而已。他禁不住笑道:「操,梁家人走出來跟香港黑幫似的。」

  楊巡被提醒,連忙起身,大跨步迎出去。尋建祥也抱著女兒跟出去。

  梁思申帶著父母外公來到已經結頂的商廈大樓面前,外公兩手叉腰上看下看。梁父趁機悄悄將戒指遞給妻子,梁母也知道丈夫驕傲,不肯受嗟來之食,就幫他收進包裡。梁父輕道:「一路看過來的商店,還是我們的外觀最氣派,你看對面那家,門面小眉小眼的,卻還把進門臺階弄得這麼高,學人民大會堂。」

  「我看著也是我們囡囡的最好,但願我不是瘌痢頭兒子自中意,看看爹爹怎麼挑剔。」

  梁父看看岳父大人,將「不出象牙」四個字生生咽進肚子裡。卻見兩個男子迎出來,一個高,一個矮。矮的這個看上去沉穩有力,不像傳說中練攤兒的油滑個體戶,梁父就認定高的那個是楊巡。梁思申也看到尋建祥,笑嘻嘻跳過去幾步,嚷嚷著「大尋大尋」,湊近了摸尋寶寶的臉。「大尋,孩子都那麼大了,比夏天見的那次又大好多呢。」

  楊巡與梁思申很是熟絡地打個簡單招呼,就直奔梁母,笑道:「伯母,歡迎大駕光臨。這位是梁伯父吧?我是楊巡。」楊巡閱人多矣,一看梁父就知道那是個有身份的。他伸出兩隻手去握,心裡非常想弄清楚梁父究竟是做什麼的。

  梁父意外這就是楊巡,伸出手並不敷衍地握了一下:「小楊好,百聞不如一見。辛苦你還元旦加班。」

  楊巡忙笑道:「工程一直趕工,沒有什麼元旦星期天的,早一天投入使用,早一天可以還貸。」

  外公叉腰認真看了會兒,回身忽然發現,大家各忙各的,就他一個人沒人理,只有尋建祥的孩子兩眼圓圓好奇地看他。再看身後,卻是有幾個本來逛街的人百無聊賴地瞄上他們這一群看似有些異常的,稍呈圍觀之勢。外公咳了一聲,卻不用中文,而是用英語問梁思申:「囡囡,為什麼這麼好的地段,只造一幢五層樓作罷?」

  梁思申看看周圍有些圍觀的人,外公看起來知道敏感話題用英語說。她因此也不隱瞞,用英語回答:「資金問題,我們先上裙樓,把黃金店面資源利用起來,未來再上辦公樓。」

  外公點點頭,但道:「辦公樓本身也是資源,市中心立一幢高樓比任何看板都有用。辦公樓出入的人流一半消費肯定就近貢獻給樓下商場。」

  梁思申不肯再承認資金不足,便道:「從投資角度而言,上面的建築是不斷折舊的資產,而下面的地皮是不斷增值的資產,因此投資的時候我們綜合計算的不是收入最大值,而是收益率最大值。從目前的市場來看,還不具備建造高層辦公樓的市場容量。」

  外公卻不屑地道:「說到底是個資金問題。」外公得意地看看梁思申的不快神色,再得意地看看周圍圍觀者把他當作中心,這才得意地乾咳一聲,用中文道:「誰是這裡的經理?我們進去裡面看看。」

  梁思申微笑著依然用英語道:「從來,資金永遠跟不上一個成長型企業擴張的步伐。要不然現代社會不會有金融業的發展。但把資金不足掛在嘴上的人,不是別有所圖,便是故步自封。而盲目融資大上項目而不考慮收益率的話,那就是資本社會的不合時宜者。」

  外公經驗豐富,可是理論方面哪是混跡現代金融界的梁思申的對手?又加上樑思申說話一點不給面子,不像他那些兒女都對他唯唯諾諾,頓時一口氣噎住,大怒。梁父見此對妻子輕道:「你女兒讓你爸吃癟了。」

  梁母連忙將臉扭向反方向,輕笑道:「我聽不懂他們說什麼。小楊,你穿那麼少不冷?年輕人有火氣就是好。我們能進工地看看嗎?」梁父見了一笑,也扭過頭去當沒看見。

  楊巡何等機靈,連忙道:「我們先去臨時辦公室,戴上安全帽再進去。這邊請。」又走去攙住老外公,道:「外公看上去身體真好,尤其是這火氣,一點不輸我們年輕人,我在外面都站得有些冷了。外公我們進去裡面暖一下好不好?」

  但外公並不領情,只是淡淡看了下楊巡,淡淡地否決楊巡的奉承:「你只穿一套西裝,手比我熱。」

  梁思申一聽就笑,看外公很有氣派地轉身進去辦公室,她在後面跟楊巡道:「誰是你外公?自找,叫王先生。」

  梁思申因是在老頭子面前討了便宜,因此笑靨如花。楊巡毫不客氣地貪看,也沒心思叫屈,只笑嘻嘻地輕道:「你又沒告訴我你外公姓什麼。四個人都穿黑大衣,就你最好看。」

  梁思申橫了楊巡一眼,不理他,顧自進去,追上爸爸。她媽媽到底是不放心,留下來陪著外公慢走。尋建祥見此拉住楊巡,道了再見,悄悄離開。這一家人的氣派太大,他有些吃不消,還是避開為妙。

  梁父對女兒笑道:「還確實有模有樣在做事。」

  「爸爸以為我辦家家啊。早說了楊巡是個很能辦事的人,吃苦耐勞,勤儉節約,還有……還有忘詞兒了。」她說著就嘻嘻笑出來,這些話好像還是從小學課本上學來的。

  梁父卻是微微搖頭,又回頭看了楊巡一眼,輕道:「沒那麼簡單。這個人深得很。」

  梁思申聽著有些疑惑,她覺得楊巡是個熱情上進的年輕人,與她差不多,但比她更能吃苦:「爸爸,他才比我大一年,你別把人想得複雜化。」

  梁父看看女兒光滑年輕的臉:「等下你去看工地,我在辦公室看一下賬。」

  梁思申想拒絕,但梁父雖愛女兒,卻從不在原則性問題上退讓,他既然已經跟女兒打了招呼,就直接對跟進辦公室的楊巡道:「小楊,我不跟去工地看,麻煩你在現場照料他們。你們財務室在這兒嗎?我這個老會計進去坐坐。」

  楊巡聽了有些奇怪,但是一對上樑父深不可測的眼睛,立刻噤聲,忙打開旁邊的一扇防盜門,引梁父進去,再打開文件櫃,打開電熱器,打開電燈,笑道:「伯父這兒休息會兒,這兒是所有憑證,我給伯父拿下來解解悶兒?」

  梁思申無奈地看著那屋,無語,自己戴上帽子轉去工地。梁母看著這父女倆,心裡大致有數。外公也要跟上,梁母忙道:「爹爹別去,那兒路不好走,我們還是外面轉轉,看看這兒周圍環境。」

  老頭子不肯,非得跟去,看到一地狼藉,梁思申也只能跳來跳去地走,這才甘休,讓女兒陪著走出去外面轉。楊巡安頓好梁父,跑出來又跟梁母交代一下什麼路能走,怎麼走,這才回去工地。見梁思申已經順著樓梯準備上二樓,他忙跳躍著跟去。裡面好幾個管道工和電工正忙碌著,見來了不認識的人,都站著瞧。楊巡大聲招呼他們繼續幹活,自己追著梁思申上去,差十幾米遠的時候才道:「你跑那麼快幹什麼?」

  「下面割管子的聲音很煩,你怎麼來了?我自己看就行。」

  「你第一次來,我不放心你。還行嗎?上個月還沒裝上玻璃的時候看著跟涼亭一樣,一裝上玻璃再看,就全不一樣了,誰見了都說洋氣,夠氣派。小心,別走太過去,那是自動扶梯口。」

  梁思申探出腦袋看看上面,再看看下面,但說的是不相干的話題:「楊巡,我爸職業病,仔細得過頭,你別在意。」

  楊巡本來一點都沒在意,因為查帳是理所當然的,沒想到梁思申反而向他道歉。他忙笑道:「什麼大事,這是應該的。只委屈你爸爸,看樣子他不是常做這種會計苦差使的人。只有自家父母才會這樣為我們操心。別跟你爸慪氣。」

  「你怎麼知道我跟我爸慪氣了?才不會,我只是怕你敏感。我爸膨脹著呢,需要我媽和我聯手打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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