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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媳婦回來了,看他坐在床上,以為他要睡,就說:"累了吧?你先睡吧!"一山回過神來,說:"你要幹啥?"雲鶴鳴一笑:"我想再學會兒。"說著走往東間去。一山猶豫了一下,說:"我也去吧!"就下了床。鶴鳴不點燈,瞎黑拿起一根骨頭。一山拿火柴點著燈,問:"鶴鳴,上午那個公差給你說的啥呀?""啊,當時我看恁多人不好給你說,後來花娘一病給忘了。"雲鶴鳴挑了挑燈花,"他說,眼下這個楊縣長是從陝西過來的,他聽楊縣長說,他的爺爺早年來平樂郭家看過病。所以他一來就找縣誌看郭氏正骨的記載。姓時的告狀的時候,楊縣長接住狀子就問,是不是告的會捏骨的郭家呀?""他啥意思?"一山問。"啥意思,這不是明擺著的給咱透信兒嘛,想讓咱活動活動楊縣長!"一山面現難色:"活動楊縣長?""嘻嘻嘻嘻,"雲鶴鳴笑了,說,"有理走遍天下。咱誰也不去活動!你想想,時老頭兒他有兒子,養活他還輪不到閨女,且不說他這個閨女他賣了!再說,他身體又沒啥病,能下地幹活,自己有能力養活自己。他告狀就是個訛錢嘛!除非楊縣長是個傻瓜,誰都能看出他的意思!我不相信他能打贏。""要是萬一……"一山皺著眉頭。"放心吧先生!你只管看病,剩下的事情就由你的女人頂著吧!"一山笑了,自語似地說:"子曰,女子無才便是德。現在看來,聖人的話也未必都有道理!""好了先生,給我上課吧!"雲鶴鳴用請求的口氣說。"好。"一山應著,忽然又擔心地說,"哎,會不會有人再在中間使壞呀?""放心吧,楊縣長會比土匪還厲害?"雲鶴鳴撒嬌地看他一眼。

  心病一去,花娘第二天就起來了。她?著個竹籃子,到集上買了兩隻雪白的長毛家兔,又扯了幾根紅頭繩兒,綰四個花結兒拴上倆兔子的耳根兒,說是怕丟了做個記號。紅寶石般的眼睛,石榴花般的頭繩,兩隻兔子漂亮得像兩個小新娘。巧巧一見,高興得直叫:"花奶奶,這是你賠我的兔寶寶嗎?"花娘笑了,說:"不是賠的,是你媽給你的兔寶寶。"巧巧說:"不是死了嗎?"花娘哄她:"奶奶燒了一炷香,你看,又活了!""啊--我的兔寶寶又活了!我的兔寶寶又活了!"巧巧叫著,"奶奶,再燒香的時候你要帶著我!"

  一山寫了答辯狀,又給媳婦逐字逐句地讀了,問:"記住了嗎?"鶴鳴說這有啥好記的,道理就在這兒,到時候把這紙遞上去,縣長會看。我再給他說不就行了,反正紙也是說,說也是說唄!一山笑了,說,你還得學認字。這是答辯狀,哪是紙呀!說過又拿出一個木頭盒子,從裡邊抽出一疊麻黃紙,說:"這就是花娘當年的賣身契;這一張是清政府的判詞;這是賣花娘時馬家寫的證詞……""咱家放得這麼好!"雲鶴鳴禁不住贊道。郭一山說:"啥呀!早年不是打過一場官司嗎?就把材料都弄齊了。咱爹怕再有麻煩,就一點兒不丟地保存了下來。"雲鶴鳴接過來看著。一山說:"儘管這次他告的是花娘不孝,不養活他,這些材料還是有用的。人都叫他賣了,還該養活他啥呀?""這不就對了嘛!他時老頭兒能打贏官司?"一山說:"那也得再商量商量,再有兩天就開庭了!"說著禁不住又皺眉頭。"不。"鶴鳴笑了,"按先生的計畫,今天晚上不是考試學生的時間嗎?""今天晚上?""你想想?"一山便做出想的樣子:"噢,不錯。等打完了官司再考吧?"那能行?再大的事也不能影響先生的考試。考,我都準備好了!""真準備好了?"一山顯然受了妻子的影響,臉上露出了笑意。"嗯。"鶴鳴認真地點頭。"那好吧!"一山振奮起來,"你收好東西,我去作準備。"雲鶴鳴連忙收拾東西。

  一山走進東間,把"女"箱打開,骨頭混在一起。想了想,又掀開了"男"箱,做一點兒手腳,這才大聲喊:"雲鶴鳴,考試馬上開始,請作好準備!"雲鶴鳴走過來,揚頭挺胸,一本正經:"學生準備好了!"郭一山忍住笑,說:"兩根香煙的時間,把女骨擺正、擺好。全部擺正、擺好了,五分;剩五塊骨頭,四分;剩十塊骨頭,三分。""學生明白。先生開始吧!"雲鶴鳴精神飽滿。巧巧忽然跑進來,大聲喊著:"奶奶說,她一燒香,我的兔寶寶就救過來了!新媽新媽,兔寶寶是不是也斷了骨頭啊?"雲鶴鳴彎腰親一下巧巧:"去乖,好好給它玩兒吧!"郭一山把兩支香煙紮在一塊,吸了一口,說:"開始!"雲鶴鳴馬上進入狀態。"走,巧巧,咱到那邊玩兒,讓新媽做事!"一山哄女兒。"好吧!"巧巧掂著她的兔籃子,跟著爹走往西間。"爹,新媽是不是又給骨頭玩兒呢?"巧巧說。"嗯。"一山坐著,看著窗外。"媽最貪玩兒了!整天玩骨頭!骨頭又不會吃草,哼!"巧巧說著,把兔子抱出來,放在地上。

  黝暗的屋子裡,雲鶴鳴麻利地動作著。顱骨二十三,軀幹五十一,上肢六十四,下肢六十二,外加六塊耳朵骨。開始學習擺放的時候,必須記准這些數目,手上擺著,心裡記著,嘴裡還要默默地念著,擺的遍多,熟透了,這些數字就忘了,只要一摸,就知道是哪塊骨頭,在什麼地方,上邊連著誰,下邊掛著誰,正了,反了,倒了,全都了然於心。說起來是二百零六塊,真要擺起來,倒也快得很,不到兩支煙的工夫,雲鶴鳴已經擺好。說擺好也不準確,因為現在她手裡還剩下一根大骨,嚴格說來是細長的腓骨,腓骨有啊,她又摸了一遍,兩條腿兩根腓骨一根不缺!她不放心,放下這根骨頭,從頭到腳,又細細地檢查一遍。二百零六塊,丁點兒不差!

  "咋樣?好了嗎?"郭一山端著燈走過來。巧巧搬著她的兔寶寶跟在後邊。香煙將盡,一山故意做出誇張的動作:"哎喲,燒痛手了!""多出來一塊骨頭,找不著地方了!"雲鶴鳴還在思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郭一山放聲大笑。雲鶴鳴端起燈照看她擺好的骨頭,她忽然發現了問題:"先生,是不是你把那一箱的骨頭弄到這一箱了?""哈哈哈哈,"郭一山笑出了眼淚。"先生欺負學生!哼!"雲鶴鳴故作生氣。

  郭一山拭了拭眼睛,說:"雲鶴鳴,你真是太聰明了!剛才說擺正、擺完是五分,現在我宣佈,你得了六分!""你開玩笑!"雲鶴鳴故作嗔怪,攥拳頭做出欲打的樣子。"哎,我告訴你為啥得六分中不中?早年,咱爺考咱爹的時候,放進去兩塊獸骨,咱爹咋也弄不明白,人身上一共二百零六塊骨頭,咋就多出來兩塊呢!咱爹考我的時候,也放進去兩塊獸骨,我就把獸骨當成人骨擺了。到了你這時候,你看看,"郭一山指著箱子內的骨頭,"一塊不錯,多出來的這一塊骨頭硬是讓你剔出來了!我告訴你,這是男人的腓骨,不是獸骨啊!""有啥差別呢?"雲鶴鳴認真地看著丈夫。一山說:"獸骨與人骨好區別,人骨與人骨就難了!可是,你給它區別得清清楚楚!既沒有糊裡糊塗都擺進去,也沒有把男腓骨放進女人體內!所以,六分!"雲鶴鳴一下撲到丈夫懷裡,有些撒嬌地說:"我剛才也奇怪,人骨頭不是二百零六塊嗎?為啥多出來一根腓骨呢!一定是我不小心,把那一箱的骨頭弄到這一箱了。誰知道你是故意考我的!"郭一山正了顏色:"鶴鳴啊,社會上的捏骨先生,有的會用藥但不懂手法,有的呢懂手法又不會用藥。咱郭家的獨到之處,就是藥物、手法並重。藥,咱是祖傳秘方,可以一勞永逸。手法,可是代代都要頂真的,這就是咱郭家為啥輩輩都要摸骨頭、考手法的原因呢!""我明白了先生,以後的子孫,一輩一輩地都要摸骨頭、考手法。"雲鶴鳴小聲說。郭一山點頭。"爹,媽,我也明白了,小兔死了還會活!"巧巧喊著,忙鑽進爹媽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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