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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最不明白的是丈夫對郭家的恨,郭家並沒有招他惹他,郭家人過得很低調,郭一山一身儒雅,見了誰都點頭致意,沒一點兒名醫的架子。有一次她去給巧巧餵奶,郭一山非讓她帶回來兩封果子。要硬說招他惹他劉家了,那就是郭家開了藥方讓病人來他劉家拿藥了,可那不是劉家心想的事情嗎?劉家的藥鋪有人家郭家一半的功勞啊!"殺父之仇!"你的父親是自己栽倒在地上,被雞腳獾子(俗信的一種小妖)拿走了性命的。再說,惹老人家生氣的那是陝西的客,跟人家郭家……唉,真是越說越不是理!"奪妻之恨!"人家奪你的妻了嗎?要說有恨,頂多你恨恨馮家。可馮家的閨女馮家自己作主,難道非得聽二家旁人的?月香難產,郭家搶救了兩天兩夜,郭老先生事後大病一場,人家的媳婦人家不疼?要說恨,倒是郭家該恨恨你!你折騰人家媳婦的名字整整三年,你得了人家的利還要再害人家……

  "娘,娘,我饑了!"女兒從外邊跑回來,站在娘身邊。桃兒收住淚,忙扯著女兒回屋拿饃。

  八

  馬利奇住的是一個寬敞的地坑窯院。進院的過道是一個又彎又長的涵洞。彎是為了擋風,長是因為院大。涵洞的外邊是一個鑲著鐵葉子的雙扇木門,青石的門楣上雕的是"耕讀人家",兩邊有一對尺許高的獅子門墩兒,母獅子正和小獅子嬉戲,公獅子則威嚴地警惕著一切。面南的窯洞共有三間,稱主窯。正對的南邊也有三間,那是馬廄和下人的住處,東西壁各有兩間,住著馬利奇的持槍保鏢們。全院共十窯,民間稱作十全院落,有大吉大利的寓意。

  馬利奇半坐半躺在主窯的木床上閉目養神。正骨包紮後,他雖然有了些輕鬆的感覺,但畢竟疼得厲害,坐臥都不對。頭也有些脹,作為外科醫生,他知道現在屬功能性發熱,是兩處骨折後的正常的生理反應。只要不發高燒,就說明傷口沒感染。中藥的怪怪的草香味飄進窯內,肆無忌憚地鑽進他的鼻孔,陡然勾吊起馬利奇的疑惑,他睜開眼睛,看老陳正坐在身邊,就小聲地提了出來:"看病要錢,天經地義。郭一山看病不要錢,這說明了什麼問題?老陳你給我批講批講。""這有啥批講,他就是不要錢!他爹不要錢,他爺不要錢,他祖上幾輩子看病都不要錢。不要錢就是不想要錢,就是給他錢他不要,就是……反正橫豎就是不要錢!"老陳想不出更好的回答。

  馬利奇搖了搖頭,說:"不對。""那你說為啥?"老陳看著他。"不要錢說明他醫道不高,不敢要錢!""哎,哎哎哎哎!"老陳不滿了,他對著馬利奇,手搖得像扇子,"你知道河南的知府文悌吧?剛過去幾年嘛!那是慈禧太后的娘家侄子,他兒子騎馬摔斷大腿骨,骨頭杵這麼高,可比你厲害多了,郭家硬給他看好了。庚子年慈禧太后逃往西安時路過咱洛陽,聽她娘家侄子一學,說我手脖子上還長個大筋疙瘩哩,叫郭先生看看吧!那時候是郭先生他爹老郭先生,伸手一撲捏,疙瘩沒了!慈禧太后喜歡得不得了,'好,好'連說倆好,郭家現在掛著的'好好'匾,那就是慈禧太后寫的!你這算啥病?不敢要錢!"

  "哎,那郭家為什麼不要錢呢?"馬利奇頗有些考據的癖好,用老陳的話說就是"一根筋。""不要錢就是行好,就是行善嘛!"小眼兒端著中藥走進來,禁不住搶著解釋。

  俗話說中藥灌滿腸。小眼兒用的是那種粗瓷大碗,繞碗沿只飾一道粗細不勻的藍線。醬紅色的藥液散發出人參、甘草、獨活、羌活等草藥混合而出的土腥味的甜香。"真是好藥!"老陳真誠地歎一聲,指著床邊的小桌,"放這兒放這兒!"

  馬利奇聞見中藥的苦味兒,皺著眉頭,用那只好手使勁往外扇。老陳笑了,說:"馬先生,良藥苦口。越苦越治病。趁熱喝吧?""哎喲!"馬利奇呻吟一聲,用那只好手接過藥碗,喝一口品品味兒,使很大勁才咽下去。"骨頭斷了,為什麼非喝這種苦草水呢?"他一臉痛苦地看著老陳。老陳被傳染了,額頭也不由得皺了起來:"這是藥水,馬先生,不是苦草水!為啥你們意國鋸腿這兒不鋸腿,就是靠的這個苦藥水。郭家祖傳的秘方!快喝吧馬先生!"

  馬利奇又喝一口,險些沒有吐出來。老陳急了,說:"馬先生,喝藥就是喝藥,不是喝茶。喝茶,用的是狗的喝法,呱嗒呱嗒的舔,品味兒;藥呢,用的是牛的喝法,咕咚咕咚地飲,所以,中國有句話叫牛飲之徒。就是指的喝藥。""牛飲之徒是指的喝藥?"馬利奇的考據癖又犯了。"當然是指喝藥了!"老陳一副真理在胸的樣子,"要把藥水當成糖水,一昂頭,咕咚咕咚,一口氣牛飲下去。牛飲!"馬利奇看著老陳:"當糖水?""對對,糖水!紅糖水,或者白糖水!咕咚,咕咚,咕咚……"老陳說得很誘惑。

  馬利奇再次端碗到嘴邊,忽然想嘔。小眼兒笑了,說:"老陳,你替馬先生喝了算了!""我要是能替,我真的替馬先生喝了!"老陳討好地說,"來,馬先生,我替你端著!"老陳接過碗來。"老陳,"馬利奇大聲說,"你把佛頭拿來讓我看著!""拿佛頭?看著?"老陳不解。"嗯嗯。快拿!"馬利奇說。老陳連忙吩咐外邊的人:"你們幾個,快把佛頭拿給馬先生,快點兒呀!"兩個小夥子抬一個佛頭走進來,著急地問:"放哪兒?""放哪兒?"老陳問。"這裡。"馬利奇指著床沿。小夥子把佛頭放在馬利奇身邊。馬利奇用好手抱著佛頭,示意老陳快喂藥。"來了來了。"老陳應著,把藥碗端到馬利奇嘴邊猛灌。"咕咚,咕咚……"馬利奇牛一樣飲了個淨光。"好了!"老陳大笑,"真沒想到,這佛頭還能做藥引子!以後藥鋪裡可是又多一味藥呀!"眾皆鼓掌。

  "歇著吧!按照我們中國的要求,喝了藥是要休息的。"老陳說著,示意馬利奇躺下。馬利奇成功地喝下藥去,很是興奮。看來中藥並不可怕,苦草水並不可怕。他仔細地品了品味,感覺他還是很受用這種微帶土腥的苦味的,至少,沒有他想像的那樣恐怖。"老陳,你說就這樣一直喝下去,我的腿是不是就不會鋸了?""那是肯定的!"老陳拍了拍胸脯。"哈哈哈哈,"馬利奇孩子般的笑起來,他拍著老陳的胳膊說,"坐,坐,老陳你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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