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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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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一山看了個外國人,金黃的鬍子洋藍的眼,會說不打彎的中國話。平樂鎮像燒開了的一鍋胡辣湯,白菜粉條肉沫沫,一時全沸沸揚揚。劉仙堂從墳裡回來,沒進村就聽說了。他當時只是恨,惱恨馬利奇為什麼不到他永春堂!忌恨郭一山又他娘出了風頭!憤恨全村人興奮得像吃多了春藥!一劑"恨藥"在心裡煎著,什麼味的恨都配全了。所以他拉表弟的棉褲時不覺地就下重了手。趙富賓和表弟的一番對話,閃電般擊穿了煎恨的藥鍋,一個絕好的主意忽然就站在了他的面前:哼哼,夠他郭家喝一壺了!他看天色尚早,就急忙進屋去換衣裳。 "花他爹,你要幹啥去?"老婆劉王氏看他長袍馬褂地裝扮著,嘴裡還鏗鏗鏘鏘地敲著鑼鼓,像拾了金的叫花子一樣高興,陡然就生出不安來。劉仙堂不理她,穿戴完畢,又對著鏡子梳了梳鬍子。"你究竟要去幹啥?"妻子再問。"幹啥?"劉仙堂盯著老婆的臉,"哈哈哈哈,我要告訴老土匪尤瞎子,搶劫魏靈藏佛頭的義大利人馬利奇,他是郭一山救下來的!"老婆說:"郭一山是先生,救一個病人有啥不該……""有啥不該?馬利奇搶了尤瞎子的生意,郭一山幫助了馬利奇。那我問你,他郭一山算不算也搶了尤瞎子的生意?""他爹,先生看病,他和兩家的生意有啥關係?""當然有關係了!"劉仙堂瞪起眼睛。劉王氏忙陪笑臉:"就算有關係,尤瞎子他也不敢惹人家外國人!"劉仙堂惱了:"尤瞎子是不敢惹外國人,可是他敢惹郭一山!哼!今天犯到我手下了,我要不叫他郭家家破人亡,我、我不姓劉!"說著就往外走。劉王氏伸手拉住丈夫。"放開!"妻子不放。"你放不放?"劉仙堂鐵青了臉。 劉王氏的手抓得更緊:"她爹,千年擱社萬年做鄰,他看他的病人咱坐咱的堂!人家郭家沒有對不起過我們啊!"說著一使勁,劉仙堂被她拉進屋裡。"沒有對不起過我們?我問你,咱爹咋死的?"劉仙堂指著門上的喪聯理直氣壯地喊,"咱爹咋死的!陝西姓胡的那個孬種來咱平樂鎮看病,在咱家住了兩天了,一聽咱不姓郭姓劉,站起來就走了!老爹氣不過,追上去給他要錢,撲通一頭栽到了地上,這難道你都忘了……""那不是姓胡的沒錢嘛!咱看病要錢他郭家看病不要錢……""你給我閉嘴!"劉仙堂攥緊拳頭對著老婆晃了晃又放下去,"我他娘最不信這一套!他為啥不要錢?他是沽名釣譽!只要有他郭家這名利之徒在,我看咱劉家、咱劉家的子子孫孫就別想過好!" 劉王氏用哀求的眼神看著他:"他爹,郭家傳了五代了,咱劉家不是才兩輩嗎?聽咱爹說,咱過去是賣藥的,並不看病……""臭嘴!你也想說老爹的壞話嗎?不錯,自古是看病不賣藥,賣藥不看病。可光賣藥能發家致富得大利嗎?又賣藥,又看病。這是咱爹的創造你知道不知道?你只要還是劉家的媳婦,你就得記住老爹臨死時說的話:郭家不滅,劉家不興!"劉仙堂說過,站起來猛地躥到門外。"她爹--"劉王氏大喊著上前又拉。劉仙堂冷笑一聲,陰鷙地看著老婆:"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我劉仙堂饒不了他!"猛一把將妻子推倒在地,轉身跑出屋門。"劉仙堂--"劉王氏哭了,她爬起來追到門外,指著丈夫的背影喊,"那怪郭家嗎?興你劉家聘,就不興人家郭家聘?那是月香她爹有眼,沒把閨女嫁給你個王八蛋……""啥?你說啥?"劉仙堂忽然又拐了回來,"月香她爹有屁眼!她嫁郭一山是二婚,我那時候剛滿十八,還是個童男呢!要叫月香自己挑,會挑他那個二婚頭!月香就是他郭一山害死的,我饒不了他姓郭的!"說著,惡狠狠瞪妻一眼,很正義地轉身出了大門。 "劉仙堂,你壞良心……"劉王氏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劉王氏小名叫桃兒,是小財主王發財的二閨女,十五歲時給縣城首飾店姚老闆的兒子訂了婚,後來才知道姚家的兒子是個傻子,王桃兒大哭一場,三天三夜水米不打牙,王發財害怕了,加倍償還了姚家的訂金,算是退掉了這門親事。之後三四年,再無媒人敢登王家的門。俗言"十七八的大閨女",十七十八,已經算大,此時的王桃兒已過十九,真成了王發財的一塊心病。那年端陽劉仙堂趕會,正趕上月香幫爹往街上抬油簍,劉仙堂一眼就看上了月香。初生戀情的小夥子壓抑了幾天才扭扭捏捏地給爹言明,誰知道劉家的媒人來到馮家時正遇上郭家的媒人在喝茶。一家有女百家求。馮家倒是很熱情,只是結果令劉家難堪和氣憤:馮家把彩球拋給死了老婆的郭一山!難堪,氣憤,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劉仙堂從此生病,蔫蔫地不思茶飯。恰在此時,王桃兒的姑父來到了劉家。一方急著要出嫁,一方急著要衝喜,很快,二十歲的王桃兒就成了十九歲的劉仙堂的老婆。 新婚之夜,劉仙堂抓住王桃兒的胳膊,壓低了聲音問:"你是月香嗎?"王桃兒不明白,就說:"我咋是月香?我是桃兒。"劉仙堂一下子把王桃兒抵在牆上,再次發問:"你是月香嗎?"王桃兒不敢回答了。"說,你是月香!"劉仙堂命令她。王桃兒不語。劉仙堂猛在她大腿上掐了一把。"哎喲--"王桃兒小聲叫喚。"說,你就是月香!""我、我是桃兒,王桃兒……"劉仙堂又掐她一把。"你是月香嗎?說,你是月香!"劉仙堂兩手掐住桃兒的脖子。桃兒真的害怕了,哭著說:"嗯,嗯,我、我、我是月香……""真是月香?"劉仙堂有了喜悅。"真、真是月、月香……"王桃兒抹一把眼淚。劉仙堂一下子溫柔起來,他把她抱在懷裡,又是摸,又是親,他結實地騎著王桃兒,自己卻鼻涕眼淚不住地流,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直到盡興了倒頭酣睡。這以後,她就有了兩個身份,白天她是桃兒,是劉仙堂的老婆王桃兒。夜裡就成了月香,成了劉仙堂心中的情人。王桃兒有傷心,王桃兒也有安慰,丈夫倒真是在她的忍辱的配合下,漸漸地強壯了身體。"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火棍抱著走。"再怎麼著也比嫁個傻子強吧!只要丈夫能好了病,再怎麼著也是值得的。戲臺上的人不是天天在扮演嗎?我就扮演扮演月香那又怎麼樣呢?退一步海闊天空,王桃兒就退一步。在傻子面前王桃兒甯死不退。在劉仙堂面前她必須勇敢退卻。不過,她還是傷心。一提起月香她就傷心。她曾想捏一個小面人,寫上月香的名字,天天往上澆開水。也曾想到廟裡降香,求萬能的神把這個女人收走。可是當她見到月香,看到月香的單純和美好時,一下子就感到了內心的羞愧。這只是你丈夫的單相思,跟人家月香有什麼相干?說實話,當月香喊了兩天,死於難產後,她流了幾天傷心的淚水。看到眉眼都仿月香的巧巧,她偷偷地給孩子喂過多次奶。王桃兒有時候很恍惚,人家一說月香如何,她就感覺說的是她。她畢竟扮演過月香,甚至她有一半的生命過程打的是月香的招牌。她扮演月香當然是被迫的,是不情願的,可隨著丈夫身體的漸漸好轉,隨著女兒的順利出生,更隨著自己身心的漸漸受用,她幾乎可以說開始喜歡月香了。她開始喜歡月香了可月香卻死了!她為此專門到廟裡燒香禱告。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一個勁地磕頭,她知道她想不明白神自會想明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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