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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肖玉芳認真地、反復地試著外國人接吻的樣子,嘴裡喃喃道:「好了,別叫人看到!」楊老三和肖玉芳手扯著手走出公園來,突然兩人松了手。只見肖長功拎著個包坐在門口的椅子上。兩人呆呆地看著肖長功,一時無語。肖長功揮了揮手:「玉芳啊,你先回家吧,我和你師傅有幾句話。」肖玉芳看了楊老三一眼,低著頭匆匆走去。肖長功拍了拍椅子道:「老三,坐下說話。」楊老三心虛地說:「師哥,我還有點事……」說著要走。肖長功說:「坐下,坐下。」楊老三道:「師哥,咱明天再說吧。」肖長功瞪著眼說:「你怕什麼?你看這是什麼?」從包裡掏出兩瓶酒,放在椅子上。看了一眼酒,楊老三松了口氣:「師哥,這是幹什麼?」肖長功說:「給你的,我從北京背回來的。」楊老三拿起酒看了看道:「好酒,地道的二鍋頭!」楊老三坐下。肖長功說著:「這些天我忙著到處作報告,也沒時間去看你,這不剛從會場出來,就奔你來了,你別在意啊。」楊老三還是不安:「沒事沒事,師哥,我領了,那我就回去了。」楊老三欲走,肖長功把他按住了。——「老三,再坐會兒,我是來向你道歉的,這些年,跟你說了些沒斤兩的話,別往心裡去,還有……老三,我對不住你!」——「你今天這是怎麼了?」——「你從北京走了我才知道,為了我,你把那天晚上喝酒的事全攬過去了,沒有你,我見不著毛主席……」——「你心裡有數就行!」——「我忘不了!」楊老三朝外走去,被肖長功叫住了:「老三,過來,我還有話說。」楊老三走到肖長功面前。肖長功見四處無人,低聲道:「老三,憑你這個條件,找什麼樣的女人都不費事,是不是啊?」楊老三道:「師哥,你什麼意思?你把話說清楚,好嗎?別曲裡拐彎的,我煩!」肖長功道:「你火什麼?」楊老三道:「你火什麼?你什麼時候能放個響屁!」肖長功乾脆說了出來:「那好,老三,你和玉芳的事我一直沒說什麼,可現在我不能不說什麼了,再不說就要出事了,一句話,你倆現在走得不近便,我警告你,要是你敢打我妹妹的主意,傷了她,我就要你的小命兒!」楊老三冷冷地說:「就這麼個響屁啊,那好,我告訴你,我不敢,她不就是跟我學點手藝嗎?我不教行了吧?」第二天,下班鈴響,收工了。楊老三給肖玉芳發了個暗號,肖玉芳回了個暗號。兩人一前一後走出車間。廠區的僻靜處,巨大的空鐵管橫躺在地上,肖玉芳蹲在裡面。外面傳來楊老三的兩聲咳嗽,肖玉芳在裡面回了兩聲咳嗽。楊老三鑽了進來。兩個人說話聲音雖然很低,卻震得鐵管子裡嗡嗡作響。楊老三心慌地說:「玉芳,壞事了。」肖玉芳一怔:「怎麼了?」楊老三說:「昨晚你走後,你哥和我說了幾句話。」肖玉芳問:「我哥怎大工匠麼說的?」楊老三:「他說,我要是敢打你的主意,他就要了我的小命兒。看來他可能知道咱倆那個了。」肖玉芳睨視著楊老三:「你就那麼怕他?」楊老三直言道:「說真格的,我還真有點怵他。你別看他言語不多,身上有股殺氣。光復前一年,有一回,一個日本人非要跟他比摔跤,結果你哥輸了。後來他發狠學摔跤,跟著腚要再跟日本人比一回。日本人說他是手下敗將,死活不跟他比。你猜你哥怎麼著?天天下了班,堵在廠門口跟人家叫號。那個日本人沒辦法又跟他摔了一跤。」肖玉芳追問著:「結果怎麼樣?」楊老三說:「把人家摔了個狗啃泥。」肖玉芳問:「日本人沒報復他?」楊老三說:「怎麼沒報復?人家找了個因由,把他好一頓揍。不管怎麼揍,他愣是沒說一句軟話。」肖玉芳說:「他那是對日本人,對你,他不敢怎麼的。」楊老三躊躇道:「那可不好說,我還是躲著這個凶神吧。」肖玉芳瞋了他一眼:「看你那點膽量,我就不怕他!」楊老三盯著她的眼睛問:「你真的不怕?」肖玉芳堅決地說:「不怕,他還能吃了我啊?」楊老三心意終定:「好,你不怕我也不怕,豁出去了!」兩個人悄悄地爬出鐵管子。兩人騎車在大街上狂奔。下坡的時候,肖玉芳和楊老三玩起了大撒把,兩個人摟著肩膀,說著笑著,唱起了當時流行的蘇聯歌曲《喀秋莎》:正當梨花開遍了田涯,河上飄著柔曼的輕紗,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聲好像明媚的春光……一個多月後的一天,在另一家小工廠裡,楊老三現場教肖玉芳直大軸。肖玉芳打了一錘。楊老三搖了搖頭,為她耐心講解著什麼。肖玉芳看著楊老三,深情地點了點頭……當天晚上,外面夜色沉沉,兩人在大鐵管裡擺上了小酒小菜,不停

  地碰著杯,熾熱的心是火紅的,明亮的。兩人笑著,都有些喝醉了。楊老三如在夢裡:「玉芳,我覺得這些日子自己像神仙一樣,人也覺得年輕了。玉芳,你不覺得我老嗎?」肖玉芳唇角綻笑:「一點不覺得。我覺得,你這個人吧,有一顆年輕人的心。以後給你規定一條,天天必須刮鬍子,要不然我不讓你那個。」楊老三故意問:「哪個?」肖玉芳道:「那個。」「到底哪個?」肖玉芳捶打著楊老三:「你太壞了!」楊老三微微閉上了眼睛憧憬著說:「玉芳,真想領著你遠走高飛,找個沒人的地方住下來,過咱們的好日子。」肖玉芳卻說:「我可不想離開廠子,沒有廠子,我怎麼學手藝?」楊老三一下醒了:「你是和我好還是和我的手藝好?」肖玉芳道:「廢話,你沒手藝我能和你好嗎?」楊老三的臉暗下來了。肖玉芳柔聲問:「怎麼了?」楊老三歎口氣:「唉,玉芳,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你為了學手藝受委屈了。我楊老三一定不辜負你。」——「三哥,你說哪兒去了!我開始是沖著你的手藝去的,現在我是連你和手藝一起要。」——「玉芳,我不明白,我一個半大老頭子了,名聲又不好,你喜歡我哪一點?」——「我嗎?我就是喜歡你張張揚揚的性子,喜歡你敢說敢笑敢怒敢罵,喜歡你敢昂起頭來做漢子,又能夾起尾巴裝孫子,喜歡你一點不裝假地向女人獻殷勤。我想,一男一女兩個人在一起,圖的是什麼?圖吃?圖穿?圖炕上那點事?都不是,圖的是兩個人能說到一塊兒去,想到一塊兒去,圖的是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有滋有味兒,這些你都能給我,跟你在一起,我心裡豁亮,舒坦,這就夠了。」——「玉芳,你真是我的知心人啊,我這輩子有過你這麼個女人,死了也值!」楊老三流淚了。肖玉芳道:「三哥,你再說這些我可要不答應了!」楊老三擦去淚水:「好,不說了,咱們唱歌。」肖玉芳問:「唱什麼歌?」「就唱那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肖玉芳一下想起了什麼:「我想問你一句話,你必須老實回答!」楊老三道:「你說!」肖玉芳問:大工匠「那天晚上看電影停電,是不是你幹的事?」楊老三想了半天:「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是也喜歡你不是也喜歡你!我還想把你折吧折吧揣兜裡呢,走到哪帶到哪!」肖玉芳望著他,良久無語。過了半晌,突然笑了!兩人唱起了蘇聯歌曲,歌聲順著大鐵管子,如同按了擴音喇叭,又響又遠。突然,幾隻手電筒的光束射進了鐵管子。一保衛科人員高喊:「什麼人!」兩人嚇得抱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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