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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大工匠肖玉芳走進院子裡,立住,看了一會兒責問道:「哥,你這是幹什麼?有這麼練手藝的嗎?」肖長功冷著臉問:「你又上哪兒去了?怎麼才回來?」肖玉芳沒理他,進了東廂房。東廂房裡,肖玉芳翻來覆去睡不著。院子裡,肖德龍的呐喊聲一陣陣地傳來。肖玉芳坐起來,低著頭,想著心事。肖德龍練習叉鋼的呐喊聲,一陣一陣傳過來。肖德虎和肖德豹趴在西廂房炕上聽著。德豹擔心地說:「二哥,大哥這下子可毀了,咱爸把氣都撒到他身上了。」德虎歎著氣:「唉,咱爸這口氣窩得不輕啊。」第二天,上班路上,肖玉芳慢慢地騎著自行車,低頭想著心事,她的眼裡貯滿了淚水,忽然想起了什麼,抬起頭,蹬著自行車飛快地向鋼廠奔去。班組裡,楊老三換著衣服,正和一幫徒弟說笑話。楊老三講著:「從前有個縣官,就是不相信和尚不好色,有一天,找來了幾個窯姐兒,扒得溜光……」肖玉芳不管不顧地走了進來說:「師傅,找你有點兒事兒!」廠區裡,肖玉芳急匆匆地走著。楊老三在後面跟著,不停地喊著:「什麼事兒?你叫我上哪兒?你倒是說話呀?」肖玉芳不應答,仍然朝前走著。到了一個僻靜處,肖玉芳站住了。楊老三走過來問:「出了什麼事兒了?你哥又病了?」肖玉芳猛地一轉身,看著楊老三,神情十分嚴肅地說:「師傅,我決定了,我要跟你學直大軸!」楊老三說:「你決定了,我還沒決定呢。」說著轉身要走。「你站住,我的話還沒完。」肖玉芳喊著。楊老三站住了,轉過身來看肖玉芳。肖玉芳嚴肅地說:「師傅,你說條件吧!」楊老三沉下臉:「我的條件對誰都不能變,你要是死了心要學,那也得從我手裡過一下,聽清楚了嗎?」肖玉芳點了點頭說:「我沒聾,聽清楚了!」楊老三說:「算了,別開玩笑了。」肖玉芳一字一句地:「我是認真的,你隨時都可以!」

  楊老三遲疑了一下,點點頭道:「那好,那我就教你!」說罷,背著手走了。肖玉芳默默地看著他的背影,兩行眼淚汩汩而下。下班的鈴聲響了。楊老三沖肖玉芳使了個眼色,朝班組走去。肖玉芳站在那裡,呆呆地看著楊老三的背影,良久,抬著沉重的腳步,走進班組。班組的鐵桌上鋪滿圖紙。楊老三和肖玉芳趴在圖紙上指著看著。楊老三比畫著:「要學會直大軸,首先要學會識大軸的圖紙,還要懂大軸的鋼性、碳的含量、合金的成分……這麼說,就像擺弄老婆,要想讓老婆聽擺弄,你首先得熟悉她,知道她的部件都在哪兒,喜歡哪一口……」肖玉芳板著臉說:「師傅,你能不能正經點?」楊老三正色道:「我怎麼不正經了?就是這麼個道理。好,我先跟你說說鋼材的類別。這鋼材吧,分碳素鋼、合金鋼……」肖玉芳一邊聽著,記著,一邊警惕地看著楊老三。肖家屋裡,馮心蘭問肖長功:「他爸,玉芳怎麼還沒回來?」肖長功沒搭理她,站起身說:「德龍,跟我到院裡,練叉鋼。昨天練得不錯,繼續練。要想學一身好手藝,你得下苦工夫。當年我師傅教我鍛工活,為了練腳上的功夫,讓我踩雞蛋。」肖德龍張大了嘴問:「踩雞蛋?」肖長功點頭說:「啊,踩雞蛋。他把雞蛋放到沙箱裡,用腳慢慢踩下去,雞蛋必須沒入沙子裡,不許踩破了,破了就打,用爐條抽。」肖德龍心驚地說:「師爺也太狠毒了。」肖長功罵道:「胡說!師爺是為我好,嚴師出高徒,他要是不嚴,我能評上八級工匠嗎?給我練!」肖德龍在院裡練著,喊著。肖長功在一旁指點著。馮心蘭站在門口看著,心裡不忍,把肖長功拖到一邊說:「他爸,再這樣練下去,兒子的精神都有些不大正常了。」肖長功道:「沒那事兒!我不行,可我兒子一定要行!我非得把這口氣拔出來不可!」

  大工匠眼看天色不早,楊老三收起圖紙,仔細地鎖到櫃裡,轉身說:「玉芳,今天就到這兒吧。走吧,學這門手藝,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沒個三年五載的,你學不到手。咱一塊兒走吧。」楊老三和肖玉芳推著自行車出了鋼廠大門,慢慢地走著。楊老三有意無意地蹭肖玉芳,玉芳始終警惕著楊老三。楊老三說:「我把直大軸和擺弄老婆往一塊兒比,你還不願意聽,其實就是那麼回事。過去有句老話兒,打服的老婆,揉到的面,這話我信一半兒,老婆是打不服的,這在舊社會可能適用,新社會可不行了。」肖玉芳瞅了楊老三一眼,一笑。楊老三說著:「你說為什麼?新社會,婦女翻身了!再說了,一個男人,打老婆算什麼玩意兒!老婆是幹什麼的?給你做飯,給你洗衣,晚上陪你睡覺,玩兒,還給你生孩子,稀罕還稀罕不夠呢,憑什麼打人家?」肖玉芳笑著:「說著說著又不正經了。」楊老三繼續說著:「哎,那一半兒說的我服,這面就得使勁揉,那才能揉出麵筋。學手藝也是這個道理,你得下工夫,工夫下到了,那些鋼樑啊,軸杠啊,在你眼裡,就是一團面。」肖玉芳一邊聽著,一邊悄悄地把一個扳手插在後腰上。楊老三瞥了她一眼:「今天咱就到這兒吧。晚上睡不著好好想想我的話,要想反悔,還來得及。還有,你那扳手太小了,打我頭上頂多就爆個栗子,換個大號的。」說罷,騎著自行車走了。肖玉芳長舒一口氣,默默地望著楊老三漸漸遠去的背影,從兜裡掏出扳手,呆呆地看著。到了家門口,肖玉芳推了推門,關著。支好自行車,肖玉芳翻牆而過。剛跳下地,她發現肖長功坐在院子的樹下抽煙,不由得一愣。肖德龍閉著眼睛在舞弄著叉子,他轉著圈兒,邁著小碎步,嘴裡不停地:刷刷刷……肖玉芳招呼著肖長功:「哥,還沒睡啊!」肖長功問:「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啊?」

  「刷刷刷……」肖德龍旁若無人地在兩人中間舞來弄去。肖玉芳看著:「德龍這是怎麼啦?」肖長功道:「練功哪,說你吧,哪去了?」略沉吟了一會,肖玉芳答:「和我師傅說了會兒話。」肖長功臉色不善地問:「他教你直大軸了吧?」肖玉芳道:「你怎麼知道的?」肖長功不語。「刷刷刷……」肖德龍舞著鋼叉穿過二人。廚房門口,馮心蘭擔心地朝外瞅著。肖玉芳實說:「他今天教我識大軸的圖紙了。」肖長功沉著臉,輕聲地說:「早晚有這麼一天。」肖玉芳甩過頭問:「哥,你說什麼?」肖長功勸阻道:「一個姑娘家怎麼偏偏要學直大軸呢?這不是女人幹的活。再說了這不是你的正工,不要學了吧。」肖玉芳強嘴:「廠裡不是在我們青工中間提倡要一專多能嗎?團委號召我們青工要做多面手,多學一門技術有什麼不好的。」肖長功遠慮道:「這倒是個理,不過你做個女青工,還是多學習點好。上鋼廠夜校補習補習文化課,這對將來有好處。你看人家趙素娥,還有鋼管車間的王小順,在夜校補習了兩年,現在都成了技術員了,這是正道。你總不能一輩子開送料車吧,你得為長遠打算。」「刷刷刷……」肖德龍又舞著鋼叉穿過二人。肖玉芳執著地說:「我還是想學直大軸,我不瞞你說,哥,我有點兒著迷了。」肖長功歎口氣說:「有些話我就不說了,我只給你提個醒,什麼時候都要多長個心眼,有時候,前面有個看不見的套,你鑽進去就出不來了,尤其是女人家,一旦鑽進去一輩子都要苦命地掙扎。」肖玉芳問:「哥,你什麼意思啊?」肖長功面色陰沉地說:「自己掂量,眼睛和耳朵都長在自己身上。」「咣當」德龍的鋼叉落到兩人中間。肖玉芳坐在東廂房的小桌前,回想起剛才楊老三教她識圖的情景。肖玉芳在一張張紙上畫起圖來。此時,院子裡還傳來肖德龍練叉鋼的呼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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