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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領導安排的這幾個,哎呀,你不知道領導的苦心嗎!」肖長功:「兩手使點勁!」馮心蘭還在苦口婆心地勸著:「你倆啊,輸贏都不好,你輸了就不用說了,要是楊老三輸了,你倆這一輩子不就結下冤家了嗎?本來你倆這些年就疙疙瘩瘩的……」肖長功一臉的不耐煩:「你說你今晚哪來那麼多話,使點勁!你渾身那點勁都順著舌頭跑了!左面,再往左,使勁呀你!」馮心蘭氣得一甩手,坐到炕上。肖長功瞪著眼說:「我比武,你瞎摻和什麼?」馮心蘭帶著怨氣道:「這是你一個人的事嗎?萬一有個閃失怎麼辦?楊老三是白給的嗎!在廠裡在家裡,你從來都是先斬後奏,說一不二,這些年……」肖長功打斷她的話:「別往家裡扯!」馮心蘭來氣了:「怎麼,你不住在家裡啊?」肖長功手一揮:「睡覺!」躺在炕上,順手關了燈。馮心蘭在月光下靜靜地坐著。西廂房裡,肖玉芳也翻來覆去睡不著。馮心蘭走了進來。她問著:「玉芳,還沒睡啊?」肖玉芳輾轉著身子:「睡不著。」馮心蘭問:「想心事?」肖玉芳羞赧地說:「嫂子!」馮心蘭道:「也該想想自己的事了。還沒碰上中意的?你想找個什麼樣的女婿?嫂子幫你張羅著。」肖玉芳硬邦邦地:「我心裡有數!」馮心蘭說:「我知道你心裡有數,嫂子心裡也有數,」深吸一口氣接著說,「你師傅這個人你對他瞭解的還不多……」肖玉芳不耐煩:「嫂子,你別提我師傅。」馮心蘭上了炕說:「不,我要說說你師傅,我早就想和你說了,有些話只能咱倆說,你知道楊老三的老婆是怎麼死的嗎?」玉芳搖搖頭。馮心蘭語出驚人:「是叫楊老三氣死的!你不知道,楊老三過去成天油頭粉面,不著家,泡舞廳,連頓飯也不做,他老婆天天上舞廳去找他,聽說,他在舞廳就動起手來,打老婆,以後呢,鄰居說,楊老三家天天有他老婆的挨打聲,人家說他老婆是被楊老三打死的,你沒聽說吧?」

  大工匠肖玉芳搖了搖頭。馮心蘭道:「這也是我們老人聽說的,我再問問你,楊老三和他老婆結婚這麼些年為什麼沒有孩子?」肖玉芳望著馮心蘭。馮心蘭說:「人家都說楊老三那方面有問題,要是真這樣,這問題就嚴重了,這可是大事啊,我還聽說,好幾個姑娘和楊老三談得挺好的,後來就不知道怎麼吹了,恐怕就是這方面的原因吧?」肖玉芳望著馮心蘭。馮心蘭奇怪問:「你怎麼不說話呀?」肖玉芳愀然道:「你怎麼和我說了半天,都是聽說的?」馮心蘭說:「不是有句老話嗎?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肖玉芳抿著嘴道:「我心裡有數!」夜色沉沉,鍛軋車間裡靜靜的。楊老三大汗淋漓地走進來,打開自己的工具箱,端詳著自己那雙翻毛皮鞋。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肖長功的更衣箱,不知在動什麼心思。這是鋼廠特色的早晨,小火車吐著黑煙,橫穿廠區,濃煙彌漫。廣播喇叭響了,羅切斯特的快板書響起:「朱仙鎮上錘對錘,鍛軋車間火星飛。彙報表演再比武,三戰兩勝第三回。哎,這第三回,肖楊師傅錘對錘,一個是橫刀立馬的關雲長,一個是長槍無敵的趙子龍,一個要把蒼龍縛,一個要挑彩雲飛,你看那肖師傅……」鍛軋車間裡人聲鼎沸,人頭攢動,幾乎全廠的人都擠在這裡,等著看這精彩的對決。雙方徒弟的鼓擂得山響。幾輛伏爾加小轎車開進車間,市領導走下小轎車。程廠長包科長谷主任忙把他們請到鋪著紅桌布的主席臺前。穿好了各自的翻毛皮鞋,楊老三和肖長功對視著。羅切斯特樂得打起竹板,他玩起了滑板、拋板,在人群中穿梭著,妙語連珠,說起了快板書:「你看哪,楊師傅,藝高膽大來挑戰,鍛錘跟前氣巍巍,屏住氣,咬著牙,朱仙鎮上耍大錘!這一錘,砸下去,驚得神仙魂魄飛,這時候,肖長功,微微一笑如臘梅,臘梅迎風鬥寒雪,長槍大馬誰勝誰!肖長功,錘前站,心中滾過萬聲雷……」楊老三一個勁兒地怪笑著,而肖長功面色冷峻。兩個人分別坐到鍛機前。楊老三把一隻手揣進了兜裡。忽然,他把手錶摘了下來,放在鍛面上,又朝肖長功做了個請的姿勢。肖長功一愣,明白了,也把表放到了鍛面上。全場譁然:「哇,他們把手錶押上了!」連主席臺也出現了騷動,領導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兩雙翻毛皮鞋分別踏在控制閥上。一隻鍛錘緩緩地升起來。另一隻鍛錘也緩緩地升起來。兩個人默默地對視著。肖長功沖楊老三做了個請的姿勢。一旁的肖玉芳緊張地盯著楊老三,而肖家的人緊張地盯著肖長功。楊老三的腳一松,鍛錘呼嘯著從天而降,他急忙踩住控制閥,鍛錘在半空中就戛然而止。全場一片驚叫,人們疑惑地望著楊老三。肖長功兩眼冒火憤怒地盯著楊老三。楊老三對肖長功一抱拳說:「師哥,我輸了,這回不生氣了吧?」肖長功大怒:「你這是幹什麼?耍弄我啊!」楊老三不緊不慢地說:「我還給你留著面子。」肖長功徹底火了:「老三,你少給我來這套,你今天不比就是孬種!」楊老三幽幽地笑著:「好好好。」把錘慢慢地升到空中,又緩緩地放下。肖長功大吼:「楊老三,你是不是個帶把兒的東西!」楊老三笑了笑,說:「師哥,你先來。」肖長功喘著怒氣,又努力地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翻毛皮鞋朝大工匠控制閥伸去,穩穩地踩住,猛地一松,錘呼嘯而下,朝手錶砸去。鍛錘兜起了一陣風,把主席臺桌上的紅桌布連茶杯一起掀翻在地。一片歡呼聲過後,肖玉芳拿著卡尺,跑到肖長功的鍛機前,剛要量,忽然愣住了。看著鍛面,肖長功也愣住了——表已經不見了。全場鴉雀無聲。肖長功騰地一下站起來。楊老三笑了笑,走下鍛機。肖長功攔著:「別走!你還有一錘!」楊老三故作大方地說:「師哥,算了吧,你去北京吧,你去見毛主席吧!要是沒有手錶,這塊表你拿去!」肖長功執拗地說:「不,你還有一錘!」楊老三笑了笑,把手錶從鍛面上拿來,戴在手上。眾人疑惑不解。楊老三一揮手道:「把鍛面給我塗上重油,再鋪上一張紙!」眾人按照楊老三的說法做了。楊老三重上鍛機,他平靜良久,腳一松,鍛錘呼嘯著朝鍛面砸來。楊老三又一收腳,錘停住了。眾人仍然不解,面面相覷。楊老三把錘慢慢升起。眾人圍攏到鍛機前,良久無聲。——紙上留下了一個鍛錘的清晰印記。車間裡死一般的寂靜,突然,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和鑼鼓聲。肖長功默默地朝車間門口走去。楊老三看著他的背影,壞笑著,轉身要走。肖德龍和肖德虎拽住楊老三:「這就走啊,我爸是偶然失手,這回不算,再來一回!」「都給我滾!」肖長功回過身大吼了一聲。滿車間霎時寧靜了。肖玉芳凝視著楊老三,不知在想些什麼。下班後,楊老三的班組裡還是歡呼連連,眾徒弟和肖玉芳正為楊老三慶功敬酒。一個徒弟叫著:「哎呀媽呀,我可是開眼了,看了一出大戲啊!師傅,你是怎麼贏肖師傅的?用卡尺量著也不會這麼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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