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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主任火氣沖天地朝著大夥喊:「平常一個個把胸脯子拍得砰砰響,一來真格的就拉稀了,都耷拉著眼皮幹什麼?想辦法啊!」工人囁嚅道:「沒有什麼辦法,只好大修了。」白主任道:「我還不知道大修?大修得停產十天半個月,我跟誰要產量去?」大夥一籌莫展。一個老工人說:「唉,看來,只好請鍛軋的楊老三了,咱們全廠,只有楊老三能直大軸。」白主任一拍腦袋:「咳,我怎麼把這個神仙忘了呢!」鍛軋車間的辦公室裡,谷主任正和統計員小苗查看著生產進度。白主任進來了。谷主任問:「白主任,大駕光臨,有事嗎?」白主任遞給谷主任一支煙:「沒事我來逛新城啊?谷主任,兄弟遇難了,我是來求援的。」谷主任道:「有什麼困難就說,咱們是兄弟車間,什麼求不求的!」白主任說:「唉,大軸彎了,大修得十天半個月,要了我的命了!我們維修工段那些白吃飽都長長眼了。」谷主任笑了:「你找我?我也得長長眼啊。」白主任道:「我找你幹什麼?我是來求楊老三。」

  谷主任點點頭:「嗯,要講直大軸,還就得找楊老三。」對統計員說:「小苗,你去把楊師傅喊來。」小苗匆匆離去,不大工夫,就把楊老三拽了來。楊老三走進辦公室,不安地問:「谷主任,你喊我?」谷主任說:「不是我喊你,是白主任,他是來請薑子牙出山的。」白主任敬上一支煙說:「楊師傅,火上房了,你得去救駕啊!」楊老三道:「什麼事,你就直說。」白主任說:「毀了,我們車間的大軸彎了。」楊老三說:「哎呀,這可麻煩了。」白主任道:「可不是嘛,所以來搬你這個活神仙了。」楊老三裝傻道:「白主任,你可別拿我尋開心。」谷主任在一旁幫腔:「楊師傅,你就別客氣了,你有一手直大軸的手藝,他不求你求誰?兄弟車間,去幫幫忙吧。」楊老三故意皺著眉頭說:「直大軸?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手藝用不上,都撂了。」

  大工匠白主任道:「哎,手藝學到手,那就是自己的老婆,說擺弄就擺弄,這可是你說的。楊師傅,我可對你說,全廠一盤棋,關鍵時候你可不能打退堂鼓。」楊老三說:「我不是打退堂鼓,手藝是生疏了,咱沒有十足的把握……」谷主任乾脆激將:「噢,楊本堂說熊話了?啊,鬧了半天,都傳說你直大軸有絕活,是吹牛皮啊!」楊老三光火了:「我多會兒吹過牛皮?大軸,我沒直過嗎?」白主任說:「楊師傅,你的手藝,沒有人懷疑。」楊老三轉著眼珠子:「我不是推託,手藝是有些生疏了。這麼著,我可以答應你,但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白主任說:「你儘管提,只要我辦得到。」楊老三道:「大軸要掛紅,鞭炮要齊鳴。」谷主任說:「你這不是搞封建迷信嗎?」楊老三笑了:「這不是封建迷信,是討個彩頭。你看沒看咱們的躍進號萬噸巨輪下水?放了多少鞭炮?掛沒掛紅?那也是封建迷信?」白主任道:「絕對不是。這可以辦到,你放心,不但大軸掛紅,我們還要給你披彩,敲鑼打鼓,抬你到廠部請功。走吧。」楊老三又加上一句:「別忙,還有,現場必須圍上布幔,任何人也不得進入布幔。」谷主任問:「這是幹什麼!」楊老三狡黠地說:「我怕一旦失手,丟不起那個人。」白主任連連點頭道:「可以理解,可以理解。」機械車間門口鞭炮高懸。大軸掛紅,被一幅布幔圍擋著。布幔週邊站著很多人。楊老三坐在那兒,悠閒地抽著煙。兩個青工抬著個大箱子,走過來說:「楊師傅,你的箱子我們抬過來了。」楊老三伸手一指:「抬幔帳裡去!」肖玉芳冷冷地站在一邊,心想,破架子擺得挺大,看你有多大本事。幾個女工在楊老三的腚前腚後侍候著,打扇的打扇,擦汗的擦汗。白主任一遞眼色,一個女工拿著一盒藍翎煙說:「楊師傅,抽這個。」楊老三道:「一樣,一樣。」嘴裡推辭,卻接過煙,揣到兜裡。又一女工遞上茶:「楊師傅,喝茶,這是黃山茉莉芽,我們白主任從安徽老家帶來的,您嘗嘗。」楊老三很在行地品了一口:「嗯,好茶,好茶,好茶就是不一樣。」顧左右而言他,「可惜了……」

  白主任不解問:「怎麼了?可惜什麼?」楊老三蹺著二郎腿搖著腦袋:「可惜水不好啊。」白主任問:「哦?水怎麼不好了?」楊老三道:「這麼好的茶,應該用銅壺燒的水。咱們廠的開水,都是蒸汽呲的,用來沏茶,什麼好茶葉都瞎了。」白主任問:「怎麼?這水還有講究?什麼壺燒的水你都能喝出來?」楊老三忍不住開始賣弄:「那可不是。豈止這個,你就是用什麼柴火燒的水我都能品出來。」白主任吃驚道:「真的?」楊老三兩眼放光說:「看看,你不信?有一回,一個朋友請我品茶,碧螺春,說是極品。我喝了一口,當場就潑他臉上了。」白主任問:「為什麼?」楊老三說:「我品出來了,你猜他用什麼給我燒的水?是茅坑裡的攪屎棍。」白主任歎道:「哎呀,你這張嘴,還叫嘴嗎?」肖玉芳也將信將疑地看著楊老三。眾人說著敬佩的話:「不一樣,就是不一樣,楊師傅,嘴一份,手一份,沒個比。」白主任說:「楊師傅,茶喝到這時候,差不多了?大軸也煨過火了,咱們動手吧?」楊老三忽地站起身說:「好,開始!」肖玉芳跟著楊老三走進布幔。楊老三停下腳步說:「玉芳,你給我在外面看著點,不許有人邁進布幔一步。」肖玉芳不情願地停下了腳步。布幔顯出楊老三脫衣服的身影,眾人緊張地看著布幔。

  楊老三彎下身子,打開箱子,箱子裡一溜放著十八把錘子,大小不一的錘子上都拴著紅纓,一會兒裡面傳出了輕重不一、高低有序迷人的敲擊聲。肖玉芳慢慢地走進去,蹲下身子,好奇地摸著一把把錘子。楊老三回過頭,呵斥道:「不許摸!你給我出去!」肖玉芳慢慢地退出去,隔著幔帳傾聽著。錘聲越來越急越來越響,如同一段優美的打擊樂,肖玉芳的心也隨著錘聲跳個不停。楊老三又用卡尺校著大軸,接著又是一段敲擊聲。肖玉芳忍不住掀起幔帳往裡看著,只見楊老三光著膀子,掄起大錘,猛地向大軸砸去。眾人不由屏住了呼吸。「砰」的一聲巨響過後,裡面傳來楊老三故作沉穩的聲音:「進來大工匠吧!」眾人蜂擁而入。檢查員用卡尺量著大軸,歡呼道:「直了,直了!」眾人歡呼著,沸騰著,把楊老三抬在頭頂,扔向天空。那一刻,楊老三仿佛是個凱旋的英雄。車間外鞭炮齊鳴。肖玉芳無比敬佩地看著楊老三,心潮澎湃。看著肖玉芳亢奮的樣子,楊老三的表情很複雜。

  下班後,車間的小食堂裡擺下了慶功宴。白主任等一群人在勸楊老三喝酒:「楊師傅,這杯酒你無論如何得喝下去,你可解了我大難了,百聞不如一見哪,來,喝!」楊老三已經醉了:「白主任,我得謝謝你呀,就我這樣的人你們還敢供著我,你們的膽子可夠大的了,我是頂風臭十裡地呀!」白主任道:「誰敢這麼說楊師傅,楊師傅怎麼啦?」白主任問著眾人:「啊,楊師傅怎麼了?楊師傅手藝為人沒挑的,咱大家心裡有數。我們是不聽那些風言碎語的,楊師傅,廠子裡那些風傳你別往心裡去,我們心裡有桿秤,對不對呀大夥?」湊著熱鬧,眾人答道:「對!我們心裡有桿秤,來,楊師傅,喝!」十幾個大茶缸咣地碰在一起。肖長功端著飯盒走到這,見此情景,悄悄地扭頭走了。趁人不備,一個髒兮兮的小孩溜到了桌子下面。眾人還在胡喝,一隻小髒手不斷從桌子底下伸出來,把楊老三盤裡的雞一塊塊拿走。小髒孩蹲在桌子底下拼命地啃著雞腿,好像餓死鬼托生。楊老三喝著酒,心裡還不太糊塗:「別把我抬得那麼高,我這個人缺點還是有的,我心裡有數!」伸著手到盤裡拿雞,一看盤裡空了:「哎,我盤裡的雞哪去了?」眾人笑道:「楊師傅,喝多了吧,那盤雞都讓你吃了。」楊老三納悶道:「我沒吃呀,這盤雞怎麼沒了呢?」白主任端過一盤木須肉:「楊師傅,吃這個!」楊老三舉杯:「來,咱喝,有你們這句公道話,我喝死了都不帶翻白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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